第二章訓誡

且說那一日黛玉隐隐聽到“寶玉定親”的事，心中一恸，一口血噴了出來，杏色的綢被染上紅色，唬得紫鵑也亂了方寸。

還是蔣嬷嬷眼明手快，上來扶住黛玉，替她順氣，又說了好些安慰的話，衆人這才有了定海神針般，送水的，遞藥的，忙将起來。

黛玉吐了一回血，心裡倒清明了些，隻是喘得厲害，也沒有力氣，說不上話，禁不住地默默流淚。

蔣嬷嬷哄她躺着睡下，轉頭吩咐人：“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傳出去！”蔣嬷嬷将門戶管得極嚴，丫頭并婆娘們敬她比敬黛玉還甚，哪裡敢多說什麼。

黛玉閉上眼睛，朦朦胧胧，竟似魂丢了一般，不知怎的，飄飄然出了潇湘館，一路朝怡紅院而去。

怡紅院裡吵鬧得很，黛玉敲門，也無人應，黛玉想叫人，又發不出什麼聲。說也奇怪，隔着玲珑槅扇門，黛玉竟能瞧見寶玉躺在榻上，周圍圍着一圈丫頭們，替他擦汗遞水，想來也是病着。

黛玉無奈，離了怡紅院，往賈母正房來。這裡井然有序，但丫頭們都闆着臉，來來往往地做事，一聲音響也無。

黛玉焦心起來，想進去請安，但是房門也閉着，濃重的藥味透着窗簾子傳出來，黛玉是再熟悉不過。

“原來老祖宗也病着！”黛玉難過，淚珠子似不要錢一般簌簌地掉：“如今還能有誰為我做主？！”

她轉頭又回了潇湘館，先是不注意，待踏入正房，隻見堂上高坐一人。黛玉一愣，待凝神一瞧，竟是她父親林如海。

此時，他一身燕居常服，風骨嶒峻，恰是坐鎮漕運總督并巡鹽禦史的模樣，沒有半點病容。

黛玉也不及細想，上前行萬福禮，一時泣聲道：“父親大人！”竟不知說什麼好了。

林如海原本臉罩寒霜，見愛女這般委屈模樣，和緩了不少，歎道：“癡兒！癡兒！”他起身扶起黛玉，道：“我兒，那一趟琏兒送你回揚州，為父與你交代過姻緣之事，你可曾忘了？”

黛玉一驚，此時方想起父親已去世，去世前，他見了自己最後一面，确實說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有姻緣前定一說，但亦應守君父之令……”

這一番話，當時黛玉聽得雲裡霧裡，隻當父親糊塗了。如今林如海舊事重提，黛玉方知父親另有深意。

林如海撫着黛玉頭頂，說道：“你不知，你母親去世前竟窺得天機，原來前一世寶玉是神瑛侍者，而你是绛珠仙草，你得他澆灌，便要還他恩情。如今你淚也盡了，恩亦報完，你不可再糾纏，否則就失了女子本分，也丢了我林氏風骨！”

這話說得極重，黛玉又羞又慚，又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林如海見狀，心中大悔，但他不敢浪費韶光，一口氣把話說完：“汝母本還有五年陽壽，但她窺得先機，知你有次劫難，便用五年陽壽，換汝渡過此劫！汝父用一生功德，保你平安順遂！想我姑蘇林家嫡脈這一支，隻餘汝這一點骨血，唯盼我兒珍之重之，方不負椿萱慈恩！”

黛玉鄭重點頭，連連稱是。

話說這次吐血之後，黛玉倒是淚也不流了，氣也不喘了，睡得安穩了許多。

紫鵑見狀，松了一口氣，因與蔣嬷嬷說道：“那些藥吃了，不管用。要我說，還是吃人參養榮丸，益中補氣、健脾養神！”

蔣嬷嬷歎道：“我何嘗不知，隻如今這府裡，竟不比從前了，單說人參這一味，就難得了！”

紫鵑道：“太太那裡不管事，不見得老太太也不管吧？！”

蔣嬷嬷說道：“你何曾知呢？如今連老太太都病着啦！”說着，看了看黛玉，拉着紫鵑來到庭中，又說道：“娘娘賜婚，保不定就是想給老太太沖喜！”

紫鵑驚道：“原來如此！外頭亂糟糟的，我也不曾留心！我說呢，怎麼這般着急，老太太哪裡像是看上寶姑娘的樣子……”

她心中是偏向寶玉的，暗想：說不準，是看老太太身子不好，便趕緊定下寶姑娘，等老太太好了，這事也傳出去了，也難更改。

可如今木已成舟，她一個小丫頭，又能做得了什麼。隻慶幸：蔣嬷嬷來了，将黛玉管得極嚴，寶玉和黛玉不像小時候那般親密相處，府裡也都說林府的家教到底不一般。

蔣嬷嬷心中也是慨歎，便是她如此費盡心機，将兄妹倆隔開來，兩人還是惺惺相惜、将對方當做知己。一個賜婚下來，兩人雙雙病倒。娘娘與太太又是何苦呢？！

不過，蔣嬷嬷也是剛剛知曉寶玉病倒的事，沒有說給紫鵑聽，隻命她守着黛玉、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