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也!滾到為師看不見的地方,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
一陣袖風,把阿婼吹回到無忘洞口。
阿婼歎了口氣,找了片柔軟的草皮,熟練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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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姐姐說,大師父在撿到阿婼之前,就已經瘋了很多年。
長右谶語歌剛流傳的那個百年,妖界一連湧現了幾十個所謂的“女娲轉世”,試圖集結妖界勢力和神族作對,但都被神族輕松鎮壓。
再後來,妖界提到女娲轉世的漸漸少了,即便有一個冒頭,也很難取信于衆。
到了現在,誰還自稱“女娲”轉世,誰就是妖界最低劣的笑話。
隻有大師父,一直對長右的谶語念念不忘。
在大師父心目中,女娲娘娘是震古爍今最完美的存在,或者說,女娲娘娘是大師父的白月光。
複活女娲、重現妖族榮耀的執念在大師父腦子裡埋得太深,越是琢磨,就越覺得是真的。
阿婼小時候,大師父還正常些,隻教她好好修煉,否則會被其他妖怪欺負。直到有一日,大師父神經兮兮地告訴阿婼,她其實就是女娲的轉世。他還煉了丹藥給阿婼吃,說她吃了,就會想起自己的身份。
阿婼信以為真,結果上吐下瀉了好多天,原來,師父給她吃的是顆腐爛的杏仁。
胡姐姐說,師父的瘋病隻會越來越糟。其他幾位師父怕刺激他,都隻能盡量順着他。
阿婼倒是不介意這些。無論是瘋還是醒,大師父都是對阿婼最好的妖。
阿婼還是隻小鳥兒的時候,是大師父每日三頓小米,一頓莓果,把她喂養大。
每日晨光熹微,大師父把她送到暖烘烘的草叢裡去,她便在草香和花香裡慢慢地散步,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從根莖底下翻出幾條肥嫩的青蟲。等她走累了,大師父就把她抱起來,貼在溫熱的胸口,用一個粗齒的玉梳子梳理她背上的羽毛。
她小時候淘氣,騎在五師父背上滿山亂跑,一不小心颠下來,腦袋摔了個大血包。大師父心疼得不得了,揍得五師父滿山找牙,跪地求饒。
不過,阿婼頑皮偷懶,不肯好好修煉的時候,大師父也會嚴厲地讓她在洞門口罰跪。
妖族修煉源出五行,金木水火土,大多數妖隻選其中一道而行。大師父修火系術法,阿婼也從火系修起,一百多年前,她又開始修習木系術法,如今火木雙行,已頗有所成。
黑風大王道行七百年,遠勝于阿婼,但阿婼先以計誘,又以火木雙行克制了土木雙行,也占了五行生克之利,這才能勝過他。
阿婼想起老黑皮後面說的話,不禁憂慮起來。
老黑皮說,他得了個寶貝,又被偷走了。那寶貝高一尺,寬兩寸,是個杯底繪着人面魚紋的彩陶杯。
聽起來,真的很像……
阿婼心裡想着事,直愣愣地跪了好一會兒。半晌,她才發現自己太老實。
于是爬起來,慢慢走回到有悔石邊。
大師父換了個修煉的姿勢,現下他雙手抱胸,倒立在石上,天靈蓋着地,腳底頂着那個青銅鼎。
如果阿婼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姿勢叫:仙人舉鼎。
阿婼:“大師父,你今日想吃點什麼呀?”
大師父仿佛從一個新的睡夢裡醒來,妖異的眸光閃了閃,重複阿婼的話:“吃點什麼?”
阿婼讨好一笑:“要不,我去後山抓一隻小肥豬,烤得香噴噴,切得薄嫩嫩,咱們蘸蜂蜜吃?”
大師父認真想了一會兒:“聽着很好吃。”
“那我去了。”
阿婼蒙混過關,蹦跳着出去了。
瘋有瘋的好處。大師父記性不好,生氣記不住,罰跪也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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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正是深秋,山林遍染錦翠,有些微黃,有些赭紅,更有些如水洗般澤綠。寬闊翅膀的野鶴自山頂鳴叫着飛下,兜了個圈,又鳴叫着飛回去,山魈嘎嘎怪叫着,從樹頂冒出紅通通的臉。
草葉中,突然露出半個豬頭,又迅速消失了,晃動的草叢連成一條漸行漸遠的線。
“呔,哪裡走!”
阿婼從枝頭跳下來大喊。鳳頭斧刃幻化成真氣彈出,砍倒一棵碗口粗的大樹,樹幹精準地砸暈了野豬。
七婼山抓豬小能手的稱号,可不是浪得虛名。
阿婼用胳肢窩夾住野豬的四蹄,口手并用地打了個死結,又從腰間解下顆小石印,往野豬脖子上一戳,留下一方明晃晃的紅印,印文曰:
七婼山主要吃。
——這樣便跑不掉了。
近來山裡的野豬越來越聰明,曉得往高處跑,鑽進草叢裡就找不見了。阿婼的三師父癡迷機關法寶,給她做了個抓豬的小法寶,名字很響亮,叫“番天尋蹤印”。
此印刻她之名,經她灌注法力,蓋過的活物,即便掙脫繩子跑了,她能随時感知其所在,立刻追回。哪怕跑到别的山裡,落在其他妖怪手中,争執起來,也有個索要的憑據。
野豬被蓋了戳記,似乎知曉了自己無法挽回的命運,嘶叫聲逐漸低了下去。
阿婼背起豬,慢慢往回走,果然在路上遇到了三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