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趙昕知道。
說起來他爹趙祯作為一個才智在平均水準以上,現在又年富力強的帝王,在親政初期還是很有一番政治抱負的。
在景佑五年,也就是五年前,李元昊僭越稱帝,宣布創建西夏國時,不僅立刻下旨剝奪賜姓官爵,對所謂的西夏國不予承認,還關閉了邊境的榷場,中止互市。
比起他那位把封禅名聲搞臭的爺爺态度硬氣了起碼十倍。
雖然其中必定有西夏國力遠不如遼國的原因在,但好歹一口氣是給撐住了。
可事情壞就壞在朝廷并沒有與這份硬氣相匹配的武力,去保護這一口氣不被打散。
尊嚴隻在劍鋒之上,真理存在于大炮射程之内是颠撲不破的真理。
西夏彈丸之地,物産十分有限 。而且基本隻能對原材料進行粗加工,想要更為精巧雅緻的東西,就必須進口,至于進口的主要對象就是本朝。
榷場一關,西夏失去了正常獲得商品和生活物資的渠道,于是很自然地就将手段切換成了戰争。
三年前的康定元年,李元昊為了鞏固其統治,悍然發動了戰争,并于三川口大破本朝軍隊。
緊接着又在康定二年,于好水川設伏取得大勝,這一次死傷達萬人,一時間西北邊境諸州是家家戴孝,無處不喪。
而在去年,被兩次大勝催發了野心的李元昊又聽從了本朝落第進士張元的建議,号稱十萬大軍,再度大舉入侵。
定川寨一役,本朝軍隊再次折損上萬,高級将領戰死足一十六員。
李元昊則攜大勝之威,連破數寨,長驅直入六百餘裡,兵鋒直逼渭州,引得朝野震動,人心惶惶。
最後還是時任環路經略安撫使範仲淹率軍來援,左近又有陝西諸路屯兵牽制,李元昊才被迫撤軍。
不過其人的野心也徹底被催發,公然說出“欲親臨渭水,直據長安”之言。
隻是在不久後,西夏就主動遣使請和了。
據趙昕現目前能夠接觸搜集到的消息,能夠推斷出其人撤兵的根本原因是西夏地小人寡,可以調動的資源太少。
通過戰争劫掠到的财物還不及原來本朝給予的銀、絹、錢的歲賜。
而且西夏當前的經濟支柱是向本朝販售青白鹽。
戰端一開,榷場關閉,所産的青白鹽無法賣出,更買不到茶、布、糧食,和其它本土無法自足的生活用品。
直接導緻西夏國内物價騰飛,百姓抱怨者衆,甚至不乏主動率部投靠本朝的。
加上西夏又與遼國發生了部落歸屬糾紛,遼國在得到了本朝增加歲币的許諾,開始向西夏施壓。
遼夏舊有聯盟搖搖欲墜,因此西夏迫切地想要結束與本朝的緊張敵對關系,避免腹背受敵。
大概在他擺脫狗系統束縛的同時,西夏派出的議和使臣賀從勖從興慶府出發,前幾日剛剛抵京,正式遞交了所謂的國書。
可這打了勝仗的求和終究是和敗仗不一樣的,趙昕在看了梁鶴給他找來的夏使提出的議和條件時差點就被氣笑了。
西夏使臣賀從勖提出的和議條件為:①求和②求割土③求割屬戶④求許至東京城貿易⑤求罷修沿邊城寨⑥求派朝臣接待夏使⑦求稱男而不稱臣(保留“僭号”)⑧求賣青鹽⑨求進奉乾元節及賀正⑩求歲賜?求頒誓诏。
雖然這和議之事慣來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來回拉扯數遍屬于基操。
但能把爺就是想站着把飯要了這幾個字堂而皇之往臉上刻的操作,趙昕是真頭一回見到。
臉呢?就算你們不要,那張元也沒教你們嗎?
更讓趙昕覺得難繃的是,滿朝公卿,連着他無良爹和樞密院那幫子執掌武事的官員在内,最在意的條件居然是求稱男而不稱臣,即所謂的名分問題。
雖然老祖宗一貫的教導是唯名與器不可輕予人,可那是建立在己方處于強勢地位的基礎上,至不濟實力要相近。
這都被打得連續大敗三場,損兵折将近五萬人,還在這糾結什麼名位問題,有意思嗎?
有那個功夫與心力,讓歲币少點,拒絕割土,好好積戰争潛力啊。
可偏偏時下朝堂和民間的主流言論都是甯肯多給些錢把夏賊給打發了,也要讓李元昊稱臣。
哪怕隻寫在己方的诏書制令中。
畢竟損失的不過是九牛一毛的錢絹,換回的可是自尊心的絕贊滿足啊。
對于此種行為,趙昕前世會理所當然地罵一句矬宋大慫。
将戰争賠款美其名曰歲币,你們這一班君臣資敵真是太有能力了。
但現在嘛,锉宋大慫竟然是我自己。
笑不出來,完全笑不出來。
沒有人發現趙昕的異樣,因為朝臣們早就做好了将會有一個太子的準備。
但西夏的使節,對不起,完全沒想過。
隻要大象不走到跟前來,他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當做沒看見。
如果大象走到了眼前,那就是那些丘八無能,趕緊換人!
趙昕看着面前這些個引經據典,實際上都在表達一個中心意思,那就是花錢買清淨,催李元昊做個姿态,讓朝廷面上過得去就好的一衆官員們,恨不得把他們腦袋瓜通通敲碎。
大唐才過去多久啊,心氣就地覆天翻。
但他現在還沒辦法把這些話說出口,超越時代半步是天才,超越時代一步就要被視做瘋子了。
況且這次真的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本朝軍事羸弱的根由,已經進土的那幾個皇帝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能脫開關系。
也就太祖皇帝還能洗一洗是為了抑制五代軍閥濫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