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當空,映照着世間萬物。
街上行人不少,大多行色匆匆往家奔,隻有那走街串巷的貨郎和攤販還在吆喝,徐嬷嬷半低着頭從這些人身邊路過,往城南而去。
在進入巷口前,徐嬷嬷突然在一個賣胡餅的攤位前站定,“給我來一個胡麻餅。”
“好咧,兩文錢。”攤販動作麻利地用黃麻紙包住餅給對面人遞過去。
徐嬷嬷趁着側身拿荷包時,不着痕迹地往來時那邊瞅了眼,遞過錢取回餅子。
一口咬下去,烘烤酥脆的餅皮搭配着胡麻特有的香味在口腔裡彌漫擴散,徐嬷嬷咽下口中食物對攤販說:“你家這餅子可真不錯!再給我拿五個。”看了眼天色,心知等她再回來時怕是攤販都回去了,趕忙又買了幾個,從荷包裡拿銅闆時,正大光明地往身後看了好幾眼,似是第一回看到這麼多攤販似的開口道:“沒想到這會兒了,街上還如此熱鬧。”
賣胡麻餅的攤販咧嘴笑道:“是咧,許多郎君、娘子這個點才下工,路上順帶買些再回家。”黑水城是邊城,女子出來做工的并不少。
徐嬷嬷笑着接過攤販遞來的胡麻餅,繼續往城南走去,雖然她沒有找出是誰在跟着她,但直覺告訴她,身後必有人跟着,她心思一轉,在一條岔路口前往右一轉,打算去一趟醫藥館。
腳下的步伐還是如同之前一般,不緊不慢的,直到走到一個巷子口,她眼角餘光似是瞧見了一名熟悉的身影,她腳步一頓,立馬又跟着那個消失在街角的身影而去。
那身影不是尹紅嗎?
但她的腳步加快了,前面的人腳步更快,快得她小跑着才隻看到那人消失在一個巷道裡,巷道兩側排列着八扇門。
她硬生生刹住腳步——這條巷子竟是柏蘭巷!
巷口飄來一陣甜膩的脂粉香,混雜着酒氣與男人的調笑。徐嬷嬷攥緊了手中的胡麻餅,指節發白。
天色愈發暗了,檐角燈籠次第亮起,在石闆路上投下昏紅的光。徐嬷嬷退到街邊陰影裡,目光死死咬住那八扇緊閉的門。
并不是她死腦筋,雖然十餘年沒見過尹紅,但她确信自己沒有認錯人。倆人從五六歲時便一同在教習嬷嬷那學習規矩和如何伺候主子,又一同在夫人的院子裡伺候了十五年,直到小姐出嫁,她們又一同成了陪房……
那些以為早已遺忘的記憶全部湧入到了徐嬷嬷的腦中:
“徐雲,你一會兒别說話,這瓷碗就說是我打碎的。”
“可這樣莫嬷嬷會責罵于你!”
“沒事,她家小二郎還想着去阿爹掌管的鋪子裡做活,她對我不會狠下責罰之手的。”
“那好吧。”
可事實便是,莫嬷嬷雖未下狠手責罰,尹紅卻被她娘親給打了一頓,還帶着去老夫人面前謝罪,因為打碎的那是老夫人最喜歡的那套茶具裡的茶盞……
她視線就那麼一瞬都不眨眼地盯着柏蘭巷,要不是從體型能看出她是婦人,街邊的路人差點以為她是想來柏蘭巷尋求快樂的恩客。
晚霞從絢麗到深沉,街道屋檐下的燈籠陸續點亮。
正在徐嬷嬷猶豫要不要離開時,靠近外街的那扇門打開了,她的視線與裡面的人對上了個正着。
倆人四目相對,徐嬷嬷輕聲問:“尹紅,是你嗎?你還記得我嗎?徐雲,我是徐雲。”發顫的尾音洩露了她的情緒。
十餘年對于剛出生的孩童來說,可能認不出長大後的模樣,但對于她們來說,無非是臉上多了些歲月痕迹。
“記得。”尹紅答道,聲音粗澀,早已不複年輕時的溫婉清脆。
徐嬷嬷眼眶一紅,立馬就想到了當初讓她們姐們分别的那場禍事,“你的嗓子……”就瞧見了出現在尹紅身後的曹娘子,她急忙收住話語,眨了眨眼睛,将那酸澀壓下去,笑道:“沒想到曹娘子也在這裡。”
曹茵也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徐嬷嬷,畢竟這柏蘭巷可是城裡面大多數女子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适才送走厥心痛症的病患,喜娘上門問她可不可以出診柏蘭巷,她們這有名姐妹月事太疼,根本沒法來求醫,她便來出診了。
曹茵擡起拎着藥箱的胳膊,“嗯,我來出診。”眼神在尹紅和徐嬷嬷身上掃過,轉身對喜娘交代道:“留下的那一副藥是用來止疼的,若不是疼的無法忍受就先别喝,等月事結束後,再來醫藥館看診,她這得靠調理。”
喜娘點頭:“好,哪怕她不願去,我也會扯着她去。”
“告訴她,若是不想喝苦湯藥,我可以将藥做成蜜丸,但那樣得貴一些。”
“嗯,我代茹娘謝過曹娘子了。”
“好了,你們留步,我先回醫藥館了。”曹茵朝在場幾人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曹娘子留步,我随你一同去醫藥館。”徐嬷嬷瞧了瞧正準備進去房内的尹紅和喜娘,忙出聲喊住曹茵。
現在知道尹紅在這,便是很好了,哪怕此刻再想叙舊,也不是時候。
曹茵停下腳步,徐嬷嬷微微提起裙擺,倆人并排朝醫藥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