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 主院
院子西廂房前的青石闆上,幾排夫人鐘愛的花盆裡,嫩苗抽着青嫩新芽,東南角的棗樹上,雀兒歡快地啁啾着,為這院子增添了幾分生機。然而,室内的檀香卻散發着幽冷的氣息,讓人不禁心生寒意。
周夫人猛地從合歡花靠墊上直起身子,淺紅半臂的衣料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她柳眉緊蹙,看向徐嬷嬷:“她真這般說了?”
“是,滿街看熱鬧的人都聽見了。”徐嬷嬷的腰弓得更低了,嗓音中帶着一絲緊張,“夫人,可還要讓她們繼續?”
周夫人的指尖輕輕撫過小腹,目光虛落在窗棂上。那裡,一隻金絲鳥籠懸挂着,裡頭卻空無一物,仿佛暗示着某種缺失。“繼續什麼?”她嗤笑一聲,聲音中帶着一絲嘲諷,随後又慵懶地靠回榻上,繡金合歡花靠墊在她的身下被壓得蜷曲變形,“咱們可是要為孩兒積德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稚童的哭聲,以及丫鬟輕聲的解釋聲。
周夫人微微朝門外瞥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斜陽的餘晖從門框處斜切進來,将奶娘懷中的瘦小身影分割成明暗兩半。男童枯黃的細發勉強紮成一個小鬏,一見到周夫人,便奮力地掙紮着想要撲過去。
“來,到母親這兒坐。”周夫人臉上挂着笑吟吟的表情,伸手輕輕拍了拍榻沿,腕上的翡翠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男童剛挨上榻沿,便伸出小手指着丫鬟,哭喊着:“阿娘,打!”
他這一動作,使得幼童身上特有的奶腥味頓時朝着周夫人撲面而來。她微微屏住呼吸,伸出胳膊拉住那直往自己身上撲的幼童,手背上的青筋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紮眼,“你乖乖坐好,阿娘身子弱,可抱不動你。”話語溫柔如水,可手上的動作卻略顯生硬。
看着這一幕的徐嬷嬷,心下不由自主地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周夫人的視線一轉,瞧見還站在一旁的徐嬷嬷,淡淡地說道:“嬷嬷可以退下了。”說完,她又垂下眼簾,看似将視線投向了榻上的幼童,可眼神中卻帶着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是。”徐嬷嬷恭敬地躬身退下,室内又恢複了一片寂靜,隻有那幼童的抽泣聲時不時地響起。
*
潮濕的青石闆泛着淡淡藥味,蔡婆子彎着腰,将驅蟲藥粉細細撒在牆角——天愈暖,蚊蟲便愈發猖狂,後院裡兩位月子婆可經不得叮咬。
北廂左邊第一間内,崔玉玲正側頭望着身側襁褓。嬰孩睡得香甜,她卻連擡手觸碰的力氣也無。門外隐約傳來喧鬧聲,她眼睫一顫,沙啞道:“外頭……何事?”
“娘子安心,是曹娘子救了名厥心痛的病人。”崔嬷嬷替她掖緊被角,瞥見她中衣上暈開的冷汗,喉頭一哽,“您且靜養,莫勞神……”
“靜養?”崔玉玲忽然冷笑,慘白的唇咬出血痕,“崔嬷嬷,扶我起來。”
“使不得!您下身傷口未愈……”
“再躺下去,荀家那老虔婆怕是當我死了!”她掙紮着想要坐起身,“去拿紙筆來,那些信,可還留着?”
崔嬷嬷忙着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娘子!不若等你身體好些了再寫信……”
“這事拖不得了,”她喘息着,指甲摳進崔嬷嬷臂膀,“我要寫信……給兄長。崔家的女兒,可容不得他荀家來欺負。”
隔壁辛娘子房内
“娘子,咱們要不先回客棧住?”烏嬷嬷倒不是對曹娘子有意見,實在是這邊院子太小,現在前面又接診了患者,她擔心會有所沖撞。
辛娘子靠在柔軟的靠枕上,視線始終落在身旁的襁褓上,“我覺得這裡挺好,等老爺來接我時,再一同回去便是,何必來回折騰呢。”
烏嬷嬷說道:“可這醫藥館外面時常有男子走動。”
“這很正常,醫藥館開門做生意,有人進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若無人來回進出,我們反倒該擔心了。”辛娘子絲毫不在意,“這裡有暖牆,夜裡也較為安靜。”
烏嬷嬷還想再說些什麼,辛娘子又道:“嬷嬷,你看曹娘子既能救了玲妹妹,又能救治厥心痛的病患。我們住在這兒,圖的就是這份安心。住來這兩日,她每天都會來提供護理。”想到曹茵按揉胸部和檢查産門處時,她臉頰微微泛紅,但還是繼續說道,“嬷嬷在烏家也是伺候在母親身邊、見過世面的,雖說也有懂這些的婦人和嬷嬷,但她們不像曹娘子這般懂醫術。等我恢複好了,還打算帶着母親過來讓曹娘子瞧瞧。她那些難以對郎中言說的症狀,在曹娘子這兒就無需苦惱了。”
烏嬷嬷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在聽到辛娘子說想要帶家裡的老太太也來診治時,神色難得地舒緩了許多。娘子有這份孝心,也不枉費老太太對她的疼愛。
她點了點頭,“我去看看竈房的藥膳準備得如何了。”
辛娘子笑道:“嗯,我适才還忘了說,這曹娘子的藥膳着實不錯。回頭我讓曹娘子給嬷嬷和辛嬷嬷都診診脈,配些藥膳回去吃。”
這話教烏嬷嬷聽得心裡舒坦,她們這些跟在主子身邊的嬷嬷,最大的體面便是主子給予的。主子對她們上心,對她們來說既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肯定。
後院發生的這些事情,曹茵并不知道,她正在給躺在診療區的厥心痛病患把脈,另一旁的病患同伴則是焦急地看着他們,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曹茵仔細看向患者,比起之前發紅的面部,此刻的他面色灰暗,口唇青紫,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不過這一點上,無法判斷是他慣常如此還是病征表現,身上的錦袍被汗水浸濕正黏在身上,脈搏比起之前細弱了不少。
換了個手,把脈許久,曹茵道:“郎君是從草原來的吧?往日喜好吃羊肉、牛肉,很少食菜蔬、米面。”
她這話一出,沒把病患及其同伴吓到,難道這娘子之前見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