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落雨
燕京也曾下過很大的雨。
同琅琊州一樣,夏天的時候會有忽然而來的雨。
那一年在燕京,他們一群沾親帶故的公子小姐相約一同去燕京周圍的繡星山登高望遠,隻是才到了山腳便下起了雨。
小娘子穿着昂貴的衣裙自然是不能濺滿泥水的,但那些貪玩的少年們來都來了,自然不能就這般打道回府。
是以一同抵達的人分成了兩撥,少年郎冒雨登山,小娘子們躲在茶樓中聽雨論詩。
姜芷微那時一心要讨得王峥歡喜,便也撐着傘跟着他們一行人上了山。
論起體力來,燕京城中沒有那個貴女能夠比得過做慣粗活的丫鬟的,但是她忘了能跟王峥玩在一起的少年都是在外野慣的,圍着燕京城三圈跑完還能爬樹的那種。
爬上山頂見到稍顯破舊的道觀之時,姜芷微腿都有些軟了,而王峥還健步如飛。
記不清是什麼緣由了,當時她與王峥是有些置氣的。
這個男人看起來敦厚可親,可實際上實在是有些油鹽不進。
若是在瑣事上關心他,替他縫縫補補,為他做湯湯水水,溫柔小意,體貼入微,他會将你比作阿娘。
若是有心做他紅粉知己,吟詩作對、賞畫論棋,他會嫌你笨。
還說什麼文的不行不如比比武藝,姜芷微常年做着粗活手上已經滿是老繭了,他還唆使着一個弱女子挽弓舞劍、又或是舉石墩子,磨得手掌紋都快沒了。
她懷疑王峥是故意的,但又沒有證據。
姜芷微盯着王峥的背影,又看了眼長着青苔的石階,心一橫,深吸一口氣。
“哎呀!”一聲,腳一歪,故意滑倒在台階上,精準地靠在王峥腳邊,疼出眼淚,巴巴地望着他。
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偶爾能嘗到些甜頭,像是将她從地上扶起啦又或者背着她去就醫之類的,總歸是能有些接觸,感受王峥的體溫的。
隻是這次,少年舉着繪着青竹的竹骨傘,在雨下冷冷的回望。
姜芷微坐在滿是泥水的地方,有些呆地看着王峥走遠的樣子。
此時本應該裝作真是不小心摔倒的小丫鬟,莽莽撞撞地去問廟裡的道士讨杯熱茶,可是她一口氣沒喘得上來,頭暈的厲害,“咚”地一聲腦袋也磕到石階上。
再醒來的時候,在道觀簡陋的廂房裡,濕衣服被換了,她發了熱,渾身無力的坐在簡陋的床上聽窗外的雨。
她想着要不就算了吧。
王峥雖非池中物,但比她聰明,比她心狠,比她還會演戲。
這人相熟之後才明白他的冷酷,不是她可以駕馭的男人。
王峥或許早就看穿了她那些伎倆,如同欣賞猴戲一般欣賞着她的表演。
生活好像總是這麼難。
姜芷微推開窗,淅淅瀝瀝的雨聲倒是讓思緒更加分明。
“你發熱還開窗,不要命了?”
是王峥。
“你怎麼還在這?”她嗓子疼的厲害,說話很小聲。
“我覺得在山頂聽雨賞星為人間雅事。”他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伸手探姜芷微的額頭。
那碗中黑漆漆的,聞着就發苦。
“誰給我換的衣服?”廟裡都是和尚,同行的丫鬟婆子似乎一個都沒能爬上山頂,她盯着面前的人。
王峥沒有回答,起身去關了窗戶。
她心中有氣,反手就将窗戶推開,夜風吹得猛烈,木窗大開,院子裡被雨壓彎的芭蕉見到窗前對峙的男女。
對面的人冷冷地看着她。
“不是賞月嗎?”紛紛的雨絲飄到姜芷微的臉上,“關了窗,世子可能看清今晚星辰?”
她燒到有些腦子發昏,直接動手,大逆不道地按着王峥的肩就将他往窗外按。
手推不動便發狠地朝他撞去,最後兩人半個身子都被壓倒窗外,大雨淋得人睜不開眼睛,仰着面也見不到月亮。
一切都被淋濕了,發絲貼着臉,衣衫貼着皮膚,兩個人都好像粘在了一起。
王峥眼前隻有姜芷微發白的嘴唇,她眼睛發紅,臉上挂滿水珠,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瘦弱的女人擋住了屋内燭火的光,她灼熱的吻與涼雨一同落下。
對王峥而言,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好的體驗,雨不停地下,呼吸交錯的人又氣呼呼地在咬他的嘴唇,可最後還是他有些嗆到了,才等到女人罷手。
姜芷微被重重一推,渾身濕漉漉地坐在牆邊,聽見男人摔門而出的聲音。
她抱着膝蓋窩在牆根,盯着跳動的燭火,分不清是計劃不順的挫敗感,還是對王峥的拒絕感到傷心,隻是不知這夜什麼時候才會過去。
明明是怒氣沖沖地走了,回來的時候動靜卻也很大,王峥黑着臉将衣服丢在床邊,單手架着一盆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