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喊夫子!楊沛雲她發瘋了!要殺了劉渝!”
其實書院中的湖一點也不深,隻堪堪到楊沛雲膝彎,但被沖撞下來的劉渝喝了好幾口污濁的泥水,等在湖中坐起時,愣了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厲聲尖叫:“楊沛雲!我要殺了你!”
楊沛雲聽不見她的聲音,不如說什麼聲音她都聽不見,她的腦子隻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找到平安結。
陳創同山長趕到時,兩個小姑娘已經被女先生撈了上來,寬大的布帛将二人裹得嚴嚴實實,一個正張牙舞爪地要沖上去,被幾個人攔着。
還有一個……楊沛雲還在怔愣地望着湖水,兩眼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先生!山長!”劉渝見他們來,率先哭喊道,“這個瘋子把我推到湖裡了!我差點就被她殺了!”
陳創見又是楊沛雲,他狠狠閉了閉眼,厲聲開口:“楊沛雲!你究竟想幹什麼?!”
楊沛雲聽聞發怒的聲音,她懵懂擡頭,茫然道:“學生…什麼也沒做,我……”
“你什麼都沒做,那這麼久不交課業的人是誰?如今在這欺負同窗的又是誰?”
陳創的逼問聲聲皆厲:“你若是無辜,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
楊沛雲垂下眼睫,又開始長久的沉默。
她要如何說呢?她想,是劉渝整日帶頭欺淩她,每日都要撕毀她的文章嗎?
她甚至能在心中模拟出陳創的反問,那劉渝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
為什麼不欺負别人?隻欺負你呢?
這些問題,楊沛雲通通不知,甚至連她也在茫然,自己究竟哪裡惹到了劉渝。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問題,那麼從一開始就不會作答。
于是她隻是緩慢地搖了搖頭:“我……”
“孩子。”
山長魏壽聲音慈祥地打斷了她:“你可知,咱們華陽書院的院訓是什麼?”
一瞬間,楊沛雲睜大了眼睛,望向年邁的魏山長。
她明白,故而聲音更加沙啞:“學生知道。”
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
這句話,林若浮也同她說過,侯府送自己來書院讀書,并不是為了想要自己成為多麼優秀之人,她隻需能夠做到書院所要求的這樣,成為一個至誠明理之人。
明辨善惡,堅守本心。
魏壽看出她清楚自己的意思,于是又問了一遍:“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
楊沛雲感到十分難堪,不是為被别人欺淩的自己,而是為連辯解一句都不敢的自己。
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膽小鬼。
在臨川的那些記憶與過往已經成為了她生命的底色,悲涼地篆刻進她的精神與肉-身,她沒辦法成為舅母及表兄期待的樣子。
膽小,怯懦,軟弱。
因為沒有辦法承受預計會發生的後果,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會選擇逃避,不去面對。
就如同此次,萬一被陳創知道了原委,通知了侯府,舅母表哥會不會嫌自己惹事,會不會覺得自己麻煩,會不會徹底厭棄自己。
所以她甘願什麼都不說,隻要不被侯府知道,什麼懲罰她都甘之若饴。
即便是……對師長說謊。
破罐破摔地閉上眼,好像不去看到,就不會被傷害:“沒有,沒有……”
楊沛雲為自己的卑劣而不恥,更為自己的謊話無地自容。
魏壽看人很準,明白眼前這個眉眼溫和的孩子必定是受到了什麼委屈,但她不配合,自己也沒有辦法。
于是他搖頭歎氣:“去訓誡堂跪着,好好反省吧。”
華陽書院的訓誡堂,森冷黝黑,裡頭沒有燭火,滿是書院供奉的聖賢畫像,在微弱光亮下顯得陰森可怖,何況裡頭沒有軟墊蒲團,這些身嬌肉貴的公子姑娘們往冷硬的地上一跪,不稍一刻鐘便能吓得渾身冷汗。
楊沛雲沒有聽說過,聞言也沒有任何異議,進到屋中後,身後大門沉重地關上,帶走僅有的光亮。
一片漆黑下,她端正跪在中央,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楊沛雲不怕黑,更不怕跪,旁人嚴重可怖的訓誡堂,對她而言不算什麼懲罰。
隻是……
忍了許久,在空無一人的此刻,眼淚終于克制不住地滾落,發出陣陣低泣之聲。
她還在為那枚平安結的遺落和自己的謊言而傷心。
一上午很快過去,臨近散學的時候,幾個同窗在邊上聊天。
“聽聞今日一早有個女學生被罰去了訓誡堂。”
“真的假的?那鬼地方,我都受不住,姑娘家去了還不得吓哭了?是誰家姑娘?”
“好像,好像是陸家的,咦,忻川,你認不認識?”
這幾日因兄長的敲打一直在埋頭死讀書的陸忻川茫然擡頭:“什麼?”
“那個被罰的學生,好像叫什麼,什麼沛雲,你認不認識?”
陸忻川神色一頓,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陣嘩然躁動。
“忻川!忻川!”
有好多人雜亂地在喊他,帶着抑制不住的激動與澎湃朝他而來:“是宣平侯的馬車!是不是你大哥!”
“就是那位風華無雙的陸長公子的車!我絕不會認錯!”
陸忻川精神一震,那位整日上值回府兩點一線的陸懷泉,竟然這時候來書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