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沛雲有些茫然,陸忻川同陸懷泉差不多大,但與他相處,楊沛雲久違地感受到同齡人的氛圍。
明明相似的年紀,陸忻川尚在念書,陸懷泉卻已經早早高中并外派一年,上手公務了。
原先聽他的那些傳聞事迹,楊沛雲總是沒有實感,今日卻忽然真切領悟到,她的表兄,宣平侯府陸家世子陸懷泉,真的是驚才絕豔的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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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侯府,先是同二人告别,又去了拙春院同舅母說了出門一事,并認真道了晚安,楊沛雲才往西苑走去。
一路越走越寂靜,陸懷泉平日一定是三令五申地強調,下人們才會這般遠離西苑。
路過表兄的院子時,本以為這個點他仍未回來,卻遠遠瞧見廊下有燈火幽明。
楊沛雲驚喜,知道陸懷泉已經在院中了。
剛準備進去,便被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青葉攔下。
“表姑娘,請止步。”
楊沛雲小聲啊了一聲,知道表兄領地意識強,于是好脾氣笑笑:“我買了東西,想送給長兄,向他賠罪,能麻煩你傳報一聲嗎?”
青葉随了他家的主子一樣面無表情,聞言隻是淡淡點頭:“請稍等片刻。”
陸懷泉正在書房中忙公務,卻不知怎的今日一直心浮氣躁,令他接連寫錯兩三個字。
這種錯誤早在幼年便不會出現,他越寫越煩躁,徑直停了手上的筆,強制自己閉目冷靜三十息。
聽到青葉敲門的動靜,他不耐地睜開眼:“何事?”
“楊姑娘回來了,正在院口想見公子,說為公子買了禮物想要賠罪。”
賠罪?
陸懷泉腦海裡下意識浮現今日傍晚,二人言笑晏晏,兩手相握的和諧樣子。
哪裡是專門想買禮物賠罪的,隻怕是跟陸忻川出門玩随手買的小玩意吧!
陸懷泉緊皺眉頭,狠狠按了按額角,感到一股銳痛讓他稍許清醒才停下。
“叫她回去。”他重又穩住了情緒,将一切湧動的,冒進的全都死死壓在心底,冷冷開口,“就說我不見。”
而後不再理會,再次凝神處理公務。
不見?
楊沛雲一晚上的歡喜,終于在此刻凍結,凝固在臉上。
她有些怔愣,又有些委屈:“長兄還在生氣嗎?”
青葉瞧見她可憐巴巴的小臉,表情微頓,有些無奈地點頭:“聽聲音公子心情很不好,姑娘回吧,早些休息。”
吃了個閉門羹的楊沛雲眼巴巴地望着青葉消失不見,望着幽暗的長廊,終究是不敢往前跨一步,傻傻地在風中站了一會兒,将一顆心吹得冷透,垂頭喪氣地轉身走了。
陸懷泉還在生氣。
并且完全沒有緩解。
這個事實讓楊沛雲心情沉到了谷底,她坐在屋中,對着豆大搖曳的燭火,盯着自己花了所有積蓄買的兼毫筆。
吧嗒、
許是燈火太亮,眼淚砸在了筆身,又落在桌上,碎成閃亮的小小湖泊。
生氣就生氣好了!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若是陸懷泉真能将她趕出去,她還落了個省心!
不想要聽自己的賠罪,那就不賠好了!還巴巴地給人送什麼筆,真是可笑!
可是楊沛雲兀自生了一會兒的悶氣,又想起了前幾日紫藤亭中,二人對坐,他耐心仔細地教導自己練字的模樣。
每一張大字,紅黑自己交錯的模樣。
那是楊沛雲渴盼了多年的溫情。
她終究是擦擦眼淚,去拿了做手工用的小篆刻刀,在燈下一筆一劃,認真地在筆身上刻着字樣。
陸懷泉既不要,總不能扔了,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刻上了【長兄隐之】的小字。
她幽幽歎了口氣。不想要便不要吧。
楊沛雲想,自己好好收着,全當是這幾日相處的一個念想,等往後自己離開侯府,隻望着這根筆,也能想起紫藤亭下的溫情時刻。
*
陸懷泉回過神來時,已經是深夜了。
他收了公文,又讀了幾篇文選,起身時頓覺有些頭暈。
高強度的工作後總會有這樣的後遺症,每到這時陸懷泉便會四處漫步一會,等到精神肉.身都放松下來,才會洗漱休息。
西苑各處都種滿了綠植,芳香四溢,寂靜無聲。
這也正是陸懷泉不喜旁人随意進出西苑的原因,每每讀書學習過後,他都會放空大腦随意走動,以此來舒緩自己的疲倦。
今夜也是如此,陸懷泉走走停停,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站在東甯院中的紫藤亭中了。
時令逐漸變熱,紫藤也隐隐有開花的迹象,冷寂的夜風一吹,便是一陣沁人的自然香氣。
沒來由的,陸懷泉想起了之前在紫藤下與某人相處的時刻。
說來也奇怪,當時陪着她教她,隻覺得愚鈍不堪,難以忍受,如今人不在眼前,又開始想。
陸懷泉冷笑一聲,覺得楊沛雲此人當真是擾他心性。
隻相處了幾日便是這般,往後還了得?果然還是該聽母親的話,将人從西苑趕出,離他的生活越遠越好。
他站在亭下,兀自思忖着,卻聽得一旁吱呀一聲、
門開的動靜。
陸懷泉擡眼掃去,望見楊沛雲穿着寝衣,頭發不似他們家中人的順直,帶着點微卷的弧度落到膝蓋處,靠在門邊,一雙迷蒙雙眼望過來,眼中好似有大霧漫過。
“…長兄?”
她似在做夢,又許是沒睡醒,迷迷糊糊地小聲埋怨:“怎麼又跑到我的夢裡來啦?”
陸懷泉自是聽得完全,也明白這話的意思,他望着懵懂的小姑娘,眉梢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