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字一事被擱置,她卻不敢停下練習,她跑去接着陪舅母抄書,用這種方法鞏固陸懷泉先前教她的東西。
林若浮瞧出了她的不對勁,體貼詢問:“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她趕忙搖頭:“沛雲不累。”
見她雙眉微蹙,籠着淡淡的煩憂,林若浮頓了下:“這幾日跟着隐之練字覺得如何?他可有苛責你?”
“若是覺得西苑住不慣,我同隐之說一聲,你繼續跟着我住。”
舅母的這番話楊沛雲不是不動心,但她又想到了前幾夜晚上同表兄坐在紫藤亭中,那時惬意的晚風。
況且剛剛才在東甯院安頓下來,又要搬走,這般波折,她也害怕舅母同府中人覺得她嬌氣麻煩。
于是楊沛雲淺淺笑:“西苑清淨,離舅母也不遠,我挺喜歡那兒的,舅母不必為我煩心。”
喜歡西苑,卻沒說表哥如何。
林若浮面不改色地翻了手中的書頁,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罷了,到底也是他們年輕人之間的事,若是楊沛雲受了委屈,都不用等自己處理,陸玠隻怕飛也要飛回來教訓陸懷泉。
二人閑聊過後,又是安靜平和的時刻。
林若浮身子有些不好,懶得抄錄,但孤典殘篇大多都是借來的,原先隻能看兩眼,自從楊沛雲來後,自告奮勇幫她抄書。
雖她不喜麻煩别人,但看着小姑娘的拘謹樣子,讓她幫幫忙可能反而好一些。
手下不停的抄寫讓楊沛雲心緒漸漸平穩下來,她甚至想着等今晚表哥回來就去認真道歉吧。
“新來的妹妹在哪?快讓我見見——”
倏地,安靜被一陣歡快聲音打破,楊沛雲動作一頓,擡起頭來望向舅母。
林若浮十分頭痛的樣子,問金嬷嬷:“二房的人今日回京的?”
金嬷嬷也有些訝異:“前幾日來信說還要一段時日呢。”
說罷便出門,去迎來人了。
見楊沛雲一臉茫然,林若浮解釋道:“是侯府中的二爺一家,先前他家的二哥兒同隐之一塊科考沒能考中,二房夫婦便帶着孩子出去玩了一圈。”
這事兒巧安也同她說過,二房不同于陸玠兄妹兩,是老侯爺的庶子,不過這些年與侯爺關系也十分緊密,去年京中科考,陸懷泉帶着弟弟一道參加了。
陸懷泉年少成名一舉中榜,二公子陸忻川則不同,沒有長公子那般的才學,隻堪堪夠得上周圍人一句勤勉的誇贊。
他們尚年幼,陸懷泉高中那是祖墳冒青煙的事兒,二房一家本就隻當走個過場,結束後便一家人出門散心去了。
聽巧安的描述,楊沛雲在心底覺得,比起才高八鬥的陸懷泉,這個所謂的陸忻川反倒更讓人豔羨。
正想着,那頭金嬷嬷便帶着人進來了。
“哎喲嫂子,你就知道壓着人替你抄書!”
爽朗的嗓門傳來,楊沛雲擡眼去瞧,望見一身形微胖,穿着素淨的婦人進門來,發絲盡數盤起,發髻中間别了朵牡丹,腦門清亮,臉盤圓潤,看着便是好相處的一人。
林若浮沒在意她的揶揄,隻是問着:“怎麼提前回來了?”
“還不是忻川那臭小子,”二夫人張秀坐下狠灌了自己一杯水,擺擺手道,“一路上就一直悶悶不樂,在船上還要捧着本書看,那窩囊性玩也玩不痛快,說什麼書院要開學,吵着鬧着要回來。”
張秀一臉郁氣:“不過我接到你的回信,也想回來看看新來的妹妹,就提前回了。”
她同林若浮說完話,眼睛才又轉向楊沛雲,蓦地一喜:“哎喲!這便是大哥接回來的那孩子吧!長得可真水靈!比林瓊芳那丫頭秀氣多了。”
林瓊芳五官張揚妍麗,小小年紀便透着一股子跋扈。
楊沛雲不同,珍珠般小巧精緻的唇瓣,黑鴉鴉的眉眼望向你,隻覺望見了朦胧的水鄉。
她雖生在北方,終究遺傳了陸玮的溫婉昳麗的氣質。
楊沛雲得了誇,抿唇羞赧一笑:“謝謝小舅母誇贊。”
“哎喲,瞧瞧這孩子,多乖!”
張秀一直想要個貼心的女兒,心心念念大半生,隻得了陸忻川那個悶葫蘆。
林陸兩家孩子不多,唯一的女孩還是林瓊芳,張秀平時躲都來不及,如今來了個這麼乖順的孩子,她高興極了。
上前搶了詩文,拉着楊沛雲的小手道:“别寫了,我帶你上街玩去,給你買禮物!”
楊沛雲來了汴京,還從未沒有出過門,她本是有些抗拒,但又想到了還未原諒她的陸懷泉,眼睛帶了點渴盼地望着林若浮。
她想出門,想上街,想親自為表兄挑一件禮物,向他緻歉。
林若浮對上那可憐巴巴的小臉,哪能不同意的,囑咐了兩句,便讓她們出門了。
*
張秀讓人在門口等着,說去找個馬車來,楊沛雲獨自站着,趁這時間數了數小荷包裡的碎銀子。
是從臨川帶來的全部家當,不多,卻是她的全部了。
這麼點銀子,楊沛雲數了一遍又一遍,心想着夠不夠給陸懷泉買上一支好筆。
自己摔壞了他一支,本就該賠,照着大差不差的樣子去買,總不能再讓陸懷泉讨厭了吧?
咕噜噜…
馬車的聲音傳來,楊沛雲手心裡攤着碎銀,仰頭望去。
一個高挑瘦削的人影腰背微彎,一手扶着車門,一手朝着她的方向探來。
“你便是府中新來的妹妹嗎?”
陸忻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聲音發緊:“我是陸忻川,往後可喚我二哥。”
“來,我扶你上車。”
楊沛雲望着這人的笑容,有些發愣。
與陸懷泉五分相似的眉眼,卻全然沒有他暗藏的冷意與鋒利。
對自己是全然的,毫無僞裝的善意。
楊沛雲有些被他的友好沖昏了頭,愣愣地握住陸忻川的手,上了馬車。
剛放值回來,站在街角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了全過程。
枝葉的陰影打在他臉上,更顯森冷。
陸懷泉眼睜睜地目送那輛馬車駛過街巷,再也看不見時,他才擡腳往侯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