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紮着兩個小辮兒,穿着藍色的格子裙,乖乖地坐在媽媽專門為她搭建的小桌闆前,眼巴巴地望着媽媽工作的背影。
念念好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回過頭看了一眼。
“你是來找媽咪的嗎?”
周慎辭難得地愣了一瞬,心中某處仿佛被小石子擊中,凹下去了一小塊。
“是的。”他的聲線多了幾分刻意的溫柔。
“那你等一下哦。”念念說着,擡起小手,露出了腕表一樣的東西,“我去叫媽咪。”
“不用。”周慎辭柔聲打斷。
念念眼珠轉了轉,道:“但媽咪說如果有陌生人過來的話,一定要喊她。”
可能是小姑娘那機靈的模樣太過可愛,周慎辭竟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你很聽媽媽的話啊。”他說。
念念點了點頭。
周慎辭忽然來了興趣,又問:“那你的爸爸呢?”
念念揚起小臉看他,眨了眨眼睛,糯糯地說道:“念念沒有爸爸。”
周慎辭神情微微一恍,又很快消失。
隻聽念念奶聲奶氣道:“媽媽說念念的爸爸迷路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周慎辭頓了幾秒,又問:“那前幾天和你一起吃飯的那個叔叔是誰?”
念念想了一會兒,道:“他不是爸爸,他是賀叔叔呀。”
突然,工作間的門被從裡面打開,大概是由于動作太急,門闆撞到了牆面,發出了響聲。
楚言護目鏡都沒來得及摘就跑了出來,一把抱住念念。
“念念,媽媽怎麼跟你說的!”她的語氣驚慌又責備,“為什麼不按鈴!”
念念鮮少見到媽媽如此嚴肅的神情,明顯是被吓到了,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下一秒淚珠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楚言也覺得自己說話重了,趕緊道歉:“不哭不哭,怪媽媽不好……”
她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念念的後背給她順氣,也不忘狠狠地剜了周慎辭一眼。
周慎辭輕咳一聲,道:“有什麼明天再忙,你帶着孩子回家吧。”
楚言積壓在内心的怒火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她聲量不高,卻異常尖銳:“請你離我的孩子遠一點。”
空氣凝固,連牆上的時鐘指針走動的聲音都顯得突兀。
周慎辭沒有說話,亦沒有動作,隻是垂眸看着楚言,如冰雕的神情沒有一絲起伏。
楚言也不清楚在沉默的幾秒鐘裡她在期待些什麼,或許是一句道歉,又或許是分毫的内疚?
但她很清楚,對周慎辭來說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她直起身,一手抱着念念,一手拉掉了工作間的總閘,而後拿起包,繞過周慎辭,快步離開。
外面已經下起了雨,沉沉暮藹壓向人間,豆大的雨點砸落在樹葉之上,發出啪啪的響聲,看不見,卻聽得分明。
楚言今天沒有帶傘,隻好脫下外套,包裹住念念,然後快步跑向停車場。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車,楚言早已被淋了個透濕。
她将念念安頓在後座,便準備開車回家。
禍不單行,偏偏這時打不着火了。
這輛車是她最近才買的二手代步車,當時圖便宜,感覺也沒什麼大礙就爽快地付錢了,哪想到開了還不到一個月就出了問題。
幸好她有備着工具箱的習慣,于是她冒着雨打開了後備箱,從裡面拿出一個應急啟動電源,準備試一試能否解決。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噼裡啪啦地打在楚言的身上,又黏又疼。
她掀開引擎蓋,用手機的電筒照明,尋找電瓶的位置。
忽然,一束強光從她身側照來。
她手上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地偏過臉看去。
隻見一輛SUV停在不遠處,一道修長的身影從主駕走出,撐開一面黑傘,向她走來。
逆着光,楚言看不清男人臉,但她知道那是周慎辭。
“你在幹什麼?”
冷沉的嗓音混在夜色之中,更顯混沌。
楚言頭頂那一小片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滴淌過傘面的潺潺悶響。
她撇過頭去,聲音毫無溫色:“修車。”
周慎辭道:“我送你,明天再叫拖車。”
又是那種熟悉的命令式的語氣,在一片茫茫之中十分刺耳。
楚言眼皮也沒擡一下,隻是自顧自地悶頭查看引擎。
周慎辭沒有催促她,隻是靜靜地望着她的側臉。
她盤起的長發早已散亂,發絲貼在光潔的面頰上,水滴順着滑落,滴滴答答的,仿佛另一場雨。
無人應那個邀請,沉默仿佛成了一種較量。
楚言将搭電線接在其正負極之上,然後回到車裡,再次嘗試點火。
這次,車如願發動。
前燈亮起,周慎辭的深邃的輪廓在白光之下更顯冷硬。
那雙黑瞳像是被浸了墨,寂然而不見底。
楚言擡眸,視線與他交彙。
這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這樣仔細地凝望着他的臉。
她企圖在那八風不動的外表下尋找哪怕一星半點的愧怍,卻連分厘的憐憫也沒有。
楚言忍不住冷哼一聲。
聲音很淡,淡到溶在雨滴裡就消失不見,她自己都好像沒有聽見。
發動機運行着,轟隆隆的,有點兒吵。
楚言來到車外,利索地将引擎蓋放下。
“啪”
雨水濺了自己和周慎辭一身。
“請你讓一讓,擋着我路了。”
這是她上車前和周慎辭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還在氣頭上,連稱謂都不願意帶,更沒有注意到他的左肩已經被雨水打濕。
停車場内一前一後晃過兩道燈光,又重歸平靜。
雨還在下,地面被沖刷得光亮,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