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皂吏垂頭看着這突然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婦人,見她蓬頭垢面,白着一張毫無血色的面孔似女鬼一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狠狠罵了句晦氣,用力抽出腿,見她還要撲過來拉扯,擡起另外一隻腳不厭其煩地将她一腳踹開:“臭娘們!找死是不是?”
翠娘被他一腳踹翻在地,捂着腹部疼得冷汗直冒。那皂吏似尤覺不解氣,擡手欲打。
玉婵見狀連忙撲擋到翠娘身前,沖着那皂吏大喊:“住手!我是大夫,我願意跟你們走。”
這時候秦氏也舉着一把菜刀沖了出來:“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想做什麼?老娘……老娘跟你們……”
玉婵白着臉朝她搖頭,秦氏紅着眼将手裡的菜刀藏到了身後。
好在那皂吏此時全部注意力都在玉婵身上,聽見她開口承認自己是大夫,一臉不屑地朝身後幾人擺了擺手:“來人,将她捆起來帶走。”
兩個皂吏上前将玉婵從地上扯了起來,翠娘伏在地上不住哀求,秦氏雙手握着菜刀瞪着眼渾身發着抖立在門口,隔壁房中傳出小春生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等等!”
那為首的皂吏不厭其煩地瞪向她道:“何事?”
玉婵指了指桌上的藥箱:“你們要我替人治傷,那藥箱我要帶走。”
那皂吏上前一番翻撿,見不過是些尋常無比的瓶瓶罐罐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允了她的請求。
三日後的黃昏,玉婵灰頭土臉混在一群從夔州抓來的新兵中,被人押解着在一處渡口上了船也不知去往何處。
幾日下來,她留意到自己身邊的這百餘人的隊伍老的老,小的小,正當壯年的其實隻占極少數。
而那批負責看押新兵的官差數目也不過一百,為首的是一個姓鄭的百戶,在軍中領的是參将的職。
自上了甲闆後,那些官差又三五成群地躲進了船艙,聚在火盆邊上,一面嚼着随身帶出來的幹糧,一面烤着火說些葷話打發打發數九寒天江上行船的苦寒。
新兵們則被趕到了甲闆上,迎着河面上吹過來的朔風瑟瑟發抖。
玉婵身上仍穿着被抓走那日穿的那件家常小襖,隻不過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将襖子翻了個面,将繡花的一面穿在了裡頭,頭發也改了普通的男子發式,臉上抹了厚厚的黑灰,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緊緊地摟着那隻藥箱,盤腿坐在一個背風的角落裡。
“姑娘也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玉婵仰頭,對上白頭老翁遞過來的水囊和半塊幹餅,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接過那塊又硬又冷的幹餅,就着囊中的涼水小口小口地往下吞咽。
這位老翁名叫趙銀山,家住在清泉鎮下的趙家莊,跟玉婵算得上半個同鄉。
趙阿翁已年過花甲,原不該在應征入伍之列,隻因自家兒孫遁走他鄉,官差們抓不到人交差,便将他抓了來做些挑水燒飯之類的打雜事。
他剛來那日被人派去井口邊挑水,回來時不小心踩中一塊鵝卵石跌了一跤将水灑到了一個路過的軍官身上,被那軍官揮鞭子狠狠抽打了一頓,打了個半死。
人擡回來時氣兒都快沒了,是玉婵給他治的傷,如今他身上鞭傷快要痊愈了,心裡對玉婵愈發感激。
這一路走來天氣嚴寒,再加上日夜趕路水土不服,每日病倒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玉婵每日都在不停地給人治病。
因此這些人對她這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弱女子也格外同情照顧,若非如此她這一路上又不知要遭受多少欺淩。
船艙裡不時傳來那些官差一聲高過一聲的調笑聲。
趙銀山輕歎一聲,在玉婵身側坐下,望着黑黝黝的江面出神。
玉婵抿了抿唇,開口問道:“趙阿翁,您可知道咱們這是要去何處?”
趙銀山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聽劃船的兵丁說要去荊州。”
荊州,玉婵的心跳好似漏跳了一拍,微微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指。
魏襄離開前說的便是要去荊州,他說最多半個月便回,這都快過去三個月了,也不知他現在何處,可還安好。
想到這裡她不禁雙眼一紅,強自按下心中的不安,想了想又問:“我聽說那雍王正在北面的陵州與朝廷的兵馬對峙,咱們為何不是北上,而是去東面的荊州?”
這個問題着實難倒了趙銀山,他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隻一臉緊張地往四趙看了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這些事情不是咱們這樣的人該關心的。”
言罷看着面前這蓬頭垢面卻雙眸清澈的小女子,想到今早從那幾個官差口中聽來的污言穢語,忙低聲道:“姑娘聽我一句勸,回頭等船靠了岸,趕緊設法逃走。那些人,哎……沒安什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