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陸萸輕輕退出曹壬的懷抱,笑問:“長安那夜,我有沒有對你這樣做?”
“什麼?”
在曹壬疑惑的目光下,陸萸鼓起勇氣雙手攀上他的脖頸,然後踮起腳尖,在他的左側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靠近他的耳根輕柔出聲“如此這般。”
曹壬見她手伸出時,猜不到何意,待那份柔軟濕熱從她的唇上傳到臉上,她的氣息輕輕噴在耳畔時,他蓦然睜大眼睛,頓時忘了呼吸,更忘了手該放在何處,心口瞬間像燃放了煙火,既絢爛又美麗。
待他回過神想要伸手拉住她時,她卻已經紅着臉跑開了。
跑了一段距離,她轉身看着怔怔立在原地的他,俏皮一笑:“太子殿下,回去後别忘了想我,我們明日再會。”
言畢,她的身影和灼華一起消失在路的那一頭。
此時曹壬的心口既甜蜜又酸軟,她印下的吻,仿佛燒紅的鐵将專屬她的印章永遠留在他的臉上,甚至烙印在了心底,那陣悸動和火熱久久不散。
她就像于月下不期然偶遇的仙子消失在眼前,讓他還未來得及對那一吻做出回應,就隻能回味,這樣的夜如何能讓他不想她。
怔愣了須臾,他彎腰撿起她留下的燈籠,雖然早已熄滅,但手柄上仿佛還留有她的餘香,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提着燈籠順着來時的路往山下走。
八喜在山下等了好一會,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山去找太子殿下時,看到太子殿下提着一盞熄滅的燈從路口出來了。
他驚訝道:“殿下哪裡找到的燈?”
“挖竹筍挖到的”曹壬笑回。
八喜扯扯嘴角,不敢再說一言,這理由騙鬼都不會信,見殿下心情看似很好,他忙提着自己的燈籠追了上去。
陸萸今夜心情大好,回去後很快就睡着了,還做了個甜甜的夢。
曹壬卻一直難以入睡,他甚至都舍不得把臉壓在枕頭上,就一直這麼仰着臉平躺着,心裡一直想着婚期是不是定的太晚了?早知思念如此折磨人,就應該讓太史令把日子往前定的。
翌日清晨,是一個大晴天,旭日東升。
王源洗漱好用過早膳後來找曹壬,見曹壬明顯睡眠不足的樣子,心裡偷偷同情起來,太子殿下估計是想到糟心的太子妃,所以連覺都睡不好。
二人相互寒暄過後,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行程安排,這時八喜報謝氏女郎請二人去後院亭中品茶。
王源遲疑道:“若殿下不想見她,臣替你去會會她。”
曹壬搖搖頭,“一起去吧,她終歸要嫁入東宮的。”
王源聽了,心底一歎,殿下就是菩薩心腸呀。
今日天氣好,陸萸把正式見面的地點選在了院中惜翠亭中,亭外是大片荷塘。
此時荷塘生機盎然,片片荷葉在風中微微搖曳,朵朵即将綻放的花骨朵亭亭玉立,不時有蜻蜓在其間逗留。
想到之前在洛陽時自己一直戴帷帽,她今日便也按以前的裝束接待二人。
互相行過禮坐定後,陸萸最先開口,“殿下和王公子遠道而來,昨日接待不周,還請見諒,現下,我點茶賠罪,還望你們能賞臉飲一杯。”
陸萸一口純正又陌生的洛陽調讓曹壬聽了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她一直用這樣的聲音做謝知魚,還要戴着厚厚的帷帽,想必很累吧?
王源見曹壬不說話,主動回,“女公子言重了,貴府無不周之處。”
陸萸倒也不客氣,開始專心煮茶,她将第一杯茶遞給曹壬,“殿下嘗嘗看,這是家父從建業帶回的陸氏新茶。”
八喜在一旁候着,聽到這話,立即去看曹壬。
隻見曹壬毫不猶豫接過茶杯,抿一口後,贊:“好茶。”
太子都喝了,王源就沒有扭捏的必要,也接過陸萸手中的茶杯。
煮茶飲茶是為雅事,凡附庸風雅的世家都能煮一手好茶,但這樣好看的茶道他以前沒見過,明明隻是不添加任何材料的茶湯,卻讓他回味無窮。
想到妹妹自落選後整日悶悶不樂,又想到那些關于謝氏女的傳言,他打破沉默,“女公子既是點茶賠罪,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覺得這樣很沒有誠意嗎?”
陸萸煮茶的手一頓,猶豫地看着曹壬,“殿下也這般認為?”
曹壬搖搖頭,“無妨,女公子随意。”
陸萸剛想回王源的話,隻聽王源接着開口,“臣是太子舍人,女公子馬上就要嫁入東宮,我們早晚都要見面,如今何必遮遮掩掩?”
“不可無禮”曹壬一臉不悅地打斷。
太子殿下就是太心善,才由得謝氏女這般不把殿下放在眼裡,王源就想争回這一口氣。
陸萸倒也沒有生氣,稍作思量後,笑回,“是我思慮不周”
說着,毫無征兆地将頭上的帷帽取了下來。
帷帽下的女子有着一張姣好的面容,有着青黛的眉峰,雖然眉梢隐隐帶着病氣,卻反而增添一種柔弱的美,仿若盛放在微風中的白蓮,美得一塵不染。
此時恰好有耀眼的金陽從亭外斜曬進來,光束落在她的臉上,金色和着氤氲的茶霧,讓她的秀顔越發朦胧,茶湯的幽香和暖陽落了她的一身。
她擡頭看着曹壬,微微一笑,眸中似有浩瀚星河,朱唇輕啟,“能再次見到殿下,我心生歡喜。”
饒是已經在昨夜見過陸萸,這樣精緻妝容的她還是讓曹壬移不開眼,他真後悔沒攔着王源。
思及此,他先冷冷的睨了一眼八喜,然後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早已看呆的王源。
八喜在看到謝知魚的真面目時,先是疑惑她為何有些眼熟,待看到太子看過來的那一眼,頓時心神大震,原來如此!!
震驚過後,他立馬平複情緒,向曹壬道:“奴婢先去準備行囊。”
曹壬颔首,“莫要讓無關緊要的人擾了我們品茶。”
八喜心亂如麻,卻隻能立即下去布置了,太子妃這樣的臉怎麼能讓人随意窺視,萬一恰好有江東舊識,豈不是要壞大事。
至此,他終于能理解為何那日太子妃之争結束後,殿下臉上時有隐隐的愉悅。
王源怔愣過後有些後悔這般強求謝知魚了,原來傳言都是假的,除了身體康健,妹妹确實比不過她。
他怔怔地回:“傳言害了我,我在此向女公子賠不是。”
說着,他将手中茶湯一飲而盡。
陸萸笑回:“謠言止于智者,定是家父在朝堂的言論讓大家對我有偏見,不過,家父所言皆是我肺腑之言,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嫁給殿下為妻。”
說完,她眼中一片深情地看着曹壬,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忍住。
果真如她所料,曹壬眼中閃過一絲不自在,面頰上迅速爬上幾絲可疑的紅暈。
謝氏女這也太直猛了吧?王源被她的大膽言論驚得說不出話,他忙扭頭去看太子殿下,卻見太子殿下隻是端起茶杯安靜地喝着茶,他甚至隐隐覺得殿下很開心!
原來,殿下喜歡這種類型的女郎?!洛陽那些落選的貴女若知道真相,豈不是要氣得吐血。
這樣的發現讓王源頓時心緒複雜極了,連陸萸和曹壬聊的話題都沒能聽進去。
他們在聊今日的邺城之行,陸萸很好奇當年曹操用來訓練水兵的玄武池,更好奇銅雀苑中的三個高台,不過她沒機會去看,所以讓曹壬看過後回來描述給她聽。
王源安靜地在一旁品着茶,見殿下和謝氏女聊得投機,仿若相處多年的老友一般默契,覺得自己之前的不滿,在現下看來顯得極其可笑。
眼看時間不早了,想到他們還要繼續趕路,陸萸便讓青瓊将琵琶抱了出來。
她輕輕調試一下音色後,對曹壬道:“殿下此行任重道遠,我無法随行,故送一曲為君踐行。”
一瞬間,如綢緞般柔和溫潤的琵琶聲響起,在她手指彈動間,如水的音色慢慢蕩漾開來,帶起了歲月的漣漪,一曲醉人的曲子久久回蕩在亭中。
曲盡,曹壬雙眸怔怔地注視着陸萸,“這曲子可有名字?”
陸萸回望他,雖嘴角帶笑,眼中卻有淚意,“此曲名:一生所愛,抱歉,我送遲了。”
那年,在長安城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她就應該送給他的。
曹壬久久凝望着她,“不遲,如今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