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道:“前陣他姐姐病重,所以耽擱了他的行程。”
這般理由倒也可以原諒,謝洐收起了想要繼續數落沈玉的話,大不了明日繼續豁出老臉給侄女找場子吧。
他跟着陸萸繞了一圈書店,連後院附樓給他留的房間也看過後,聽聞瑤光公主有約,便急匆匆的走了。
第一天開店出如此變故,陸萸覺得疲累不堪,但她答應了那些顧客多送一根書簽,所以還得加班加點連夜寫書簽。
眼看天色将黑,陸萸幹脆拿兩百根未寫字的書簽讓陳蕊帶回定北侯府,讓陸弘和陸妘也幫忙一起寫。
剩下幾百根,她打算今夜留在書店寫,萬一明天沈玉還是遲到,她能及時出現在店裡安撫顧客也是好的。
太陽終于全部西沉,大市也恢複了甯靜,晚風吹過河畔的柳樹時,偶爾傳來一陣一陣的唰唰聲。
陸萸正坐在外間的書案上奮筆疾書,青銅雁魚燭台上點了三根粗大的蠟燭,将屋内照得亮堂。
三伏是識字的,她在陸萸一旁的葦席上坐好,不時接過陸萸寫好的書簽,細細查錯,然後吹幹,放入一旁的竹筒内。
戌時的更剛敲過,突然有夥計來報,後門外有僧人敲門。
陸萸一聽,猜想是曹壬,忙讓三伏去樓下将他帶上來。
書店打烊後,為放松身心,陸萸将男裝換下,穿了一套居家的淺綠色交領紗裙,北方既熱又幹燥,寬松的紗裙既透氣又方便行動。
她的頭上未梳發髻,也沒有任何頭飾,隻用一根布條随意紮了一下,讓長發就那麼披在肩頭。
曹壬原想着陸萸明日清晨才會來,所以他入夜敲響書店的門隻為借宿,待看到三伏,他也是愣了一下。
知曉深夜造訪少女的房間終歸不妥,他雙手合十行禮道:“貧僧先在樓下宿下,明日再見阿萸吧。”
三伏發現女公子自那天見過眼前的僧人後,向來果幹的她時常發呆走神,想來女公子對他極為看中,不然不會才聽聞有僧人敲門,就立馬讓自己下樓迎接。
她福身回禮後,笑道:“女公子如今正忙着,法師上樓剛好可以幫忙。”
聞言,曹壬沒有繼續猶豫,聽聞今日開店時起了點風波,難怪她不回定北侯府宿在這裡。
這般想着,他加快了上樓的腳步。
當腳步跨入屋内時,他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少女的淺綠色紗裙層層鋪開在葦席之上,像一朵盛開的綠菊,亮堂堂的燭光下,滿頭青絲如瀑布一般閃着光澤鋪滿她的肩頭。
他的腳步在看到少女看向他的雙眸時,微微頓了一下。
少女笑着和他說:“君期來的真是時候。”
那樣明媚的笑,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就這麼猝不及防的像一顆石子落入了曹壬如枯井一般平靜無波的心湖。
見他停在門口,陸萸催促道:“愣什麼,快些坐下幫忙,明日沈玉若是再不來,我這店非得關門不可。”
瞬間從怔楞間回過神,曹壬忙行至陸萸身旁的葦席上坐定後,問:“需要我怎麼幫你。”
陸萸也不客氣,立馬讓三伏重新找一根狼毫,接過後遞給曹壬:“你在這空白的竹簽上寫字,寫你認為經典的句子。”
曹壬抽出一旁竹筒裡寫好的書簽看過,問:“什麼都可以寫嗎?”
竹簽上寫着:坐看雲起時,行到水窮處,他心底忍不住贊很美的意境。
“都可以寫,佛經也可以”陸萸邊埋頭寫字邊回。
聞言,曹壬沒有猶豫,左手輕輕收攏右邊的袖子後,用筆尖舔了舔墨汁,擡腕寫下一行字。
上書: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這是他方才在河畔看到楊柳時想到的句子。
陸萸好奇他會寫什麼,側頭看過後,忍不住笑道:“甚好,就這樣寫。”
就這樣,二人皆埋頭寫了起來,明晃晃的燭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起來挨得那麼近。
比起陸萸絞盡腦汁回憶高中語文的古詩詞填空,曹壬就厲害太多了。
他幾乎不用思考,隻見筆尖不停地舔過墨汁,十多根書簽就寫好了。
一旁的陸萸看着忍不住咋舌,若是在後世,眼前的少年肯定是個當之無愧的學霸。
有曹壬的幫忙,幾百根書簽很快寫完。
看着塞滿三個竹筒的書簽,陸萸笑道:“你若不來,我得奮戰到天明了。”
曹壬笑回:“阿萸自謙了。”
陸萸也不和他客套,像當年一樣,坐在地上不顧形象地在他面前伸了大大的個懶腰。
剛剛忙寫字,沒發現他的異樣,如今細細看過才發現他眼周有很重的黑眼圈。
她忙關切道:“是我讓你受累了嗎?”
曹壬搖搖頭,和陸萸解釋最近一直沒來書店的原因。
他那日去鄭氏府邸後,因鄭老夫人實在病重,鄭府的人便未讓他離開。
連續幾天,他一直在鄭府不停的誦經,累了也隻能坐在鄭老夫人床前,趁閉眼打坐時休息片刻。
至今日下午白馬寺淨覺住持風寒有所好轉後,才去鄭府将他換了出來。
隻是從鄭府離開時已是黃昏,他趕回白馬寺又徒步來書店,聽過報更,才知竟已到了戌時。
他說着,伸手從袖袋中拿出一串菩提手串,道:“忙趕路忘了時辰,我看書店後院還有亮光,所以想進來借宿一宿,待明日再将這手串送與你。”
陸萸聽了他的解釋,心裡滿滿當當的歡喜和感動,但看到他疲憊不堪的雙眼,又覺得他真傻。
眼中忍不住濕潤,她笑道:“你大可在寺中休息好了再來的。”
曹壬聞言,執意舉着攤開的右手掌,笑道:“這是我第一次辯經的時候從西域僧人手中赢來的,那時才見,便想着阿萸或許會喜歡它。”
佛珠是星月菩提手串,菩提子在燈光下閃爍着柔和的光芒,那是自然而又純淨無暇的美。
這樣的佛珠本該是讓人的心靈甯靜祥和的,如今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和掌心的紋路交錯在一起,卻像一張網,仿佛要将陸萸的心網在那掌心中央。
她沒有勇氣伸出自己的手,她怕指尖會觸碰到那掌心的溫熱,怕自己忍不住想要沉淪,所以隻是怔怔看着。
曹壬見她猶豫,問:“可是不喜歡?若不喜,日後我得了更好的再送你。”
見他想要收回手掌,陸萸忙伸手快速拿起那手串,笑道:“實在太美,一時看呆了。”
今日不收,或許日後就沒有機會了,這般想着,陸萸也顧不了什麼清規戒律,拿起手串直接戴在手上。
光滑溫潤的星月菩提套在手腕上,在散落的光暈中,變得如夢如幻。
她細嫩柔軟的指尖如羽毛般劃過曹壬的掌心時,他的心口猝不及防的跳了一下,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瞬間萦繞心口。
他微不可查的收回手掌後,在心底默念了幾句經文,那奇怪的感覺才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