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既期盼那個人是心底那個人,又覺得哪怕真是那人,也于事無補,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那次雨中相遇,是因為她和母親崔氏争執不下後,一氣之下匆匆出門而忘了帶傘。高門貴女、大魏才女各種名聲加持又能如何?她始終擺脫了不了家族的安排,如今竟隻能求神拜佛,可大殿上那慈悲的佛,又能否聽到她的心聲。
禅房内,陸萸走後,江澈低聲道:“方才柏樹林中,卑職發現楊氏貴女在身後。”
曹壬正用帕子捂着嘴劇烈咳嗽着,咳得臉色慘白仿若連肺都快咳出來了,方才二人跑的太急,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若非陸萸有事先走了,他真怕會吓到她。
再次喝過一口茶湯潤過喉嚨後,他沙啞着開口:“隻要她沒傷到阿萸便不用理她。”
江澈對楊氏貴女厭煩的緊,出身高門本該最注重禮義廉恥的,她卻偷偷觊觎别人的未婚夫,此等行徑真讓人不齒。
那日楊琇瑩見方言後追上來想要共乘馬車,再加之翌日她直奔世子的院子登門道謝,江澈便知方言的猜測沒有錯。
那日他們故意不告訴車内之人是誰,隻是不願與她有所牽扯,想讓她知難而退,畢竟世子已定親,凡看重體面的女郎都會懂避嫌。
誰知她執迷不悟,世子已避而不見,她還連着登門兩次,今日若是她又追了上來,江澈一定不會對她客氣。
陸萸是見到謝洐差了六錢來找她,這才急匆匆從避雨的禅房離開的,自不知身後楊琇瑩主仆何種心思。
至華彩閣密室,謝洐仍像當初一樣斜倚在窗邊,見到陸萸,他讓六錢将茶杯遞給她後,懶懶的開口:“女公子就随便将就一口,我這裡可沒有上等好茶。”
一聽他這陰陽怪氣的話,陸萸便知這是在抱怨沒送陸氏茶葉給他,忙賠笑:“茶葉我已包好,隻是還沒來得及送來。”
謝洐低頭欣賞着自己修長的手指,似漫不經心道:“女公子對謝某真是是越來越敷衍了,茶葉沒有我的份便罷,連送來的圖紙都沒有了動人的故事。”
說實話,陸萸還真沒想起給他送茶葉,想他長于洛陽皇宮,什麼好茶葉沒見過?
如今知自己理虧,忙低聲與木槿交代一番後,道:“最近真是忙于習騎射,下次一定把故事寫在紙上給您送來。”
“沒有故事的死物,可不值我給你的價格。”
“肯定的,這個我知道,今日我便把故事給您補上,不知您想聽哪一個?”陸萸忙問。
謝洐翻了翻前幾次送來的圖紙,扯出一張寫着“無猜”的對戒圖紙,道:“想來這該是個好故事,就這個吧。”
“無猜”對戒上兩個抱魚歡笑的胖娃娃憨态可掬,頗為傳神,陸萸看了一瞬才道:“還是換個吧,這個故事由我講出來可不美好。”
謝洐卻執意要聽聽兩小無猜的故事,陸萸便向他娓娓道來。
有一少年郎,從小忠厚老實愛讀書,勤用功,有一個兩小無猜的表妹愛相共。小山湖邊長愛苗,花前月下情意濃,歲月更換人長大,終于結成鸾和鳳。
若是故事至此也算完美,可婚後男子步入官場,曾經未經世事的少年郎終究抵擋不了世俗的誘惑,兩小無猜的深情亦未能讓二人相知到白頭,二人終究在男子一次次納妾後貌合神離的走完一生。
雲煙散盡,女子在終老時悔不當初,對戒上的娃娃依然笑容可掬,可當年為妻子戴上戒指的溫柔少年卻已被時光侵染。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故事至此終,謝洐嫌棄的将圖紙仍到一邊道:“本該是圓滿的故事經你口中說出竟這般讓人難受。”
陸萸笑笑,問:“故事是怎樣其實不重要,端看買的人是何種心境,想來這款對戒的成品很受歡迎吧?”
謝洐聽了,無奈搖搖頭,道:“巧言令色。”
她還真是猜對了,産品一經上櫃,都被搶空了,無論何種材質的都是斷貨狀态。
二人瞬間沒了話題,安靜的看着窗外賞起了淮水河的秋景,秋日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此時早已放晴。
河畔的楊柳葉子已經變黃,雖是一片金色,卻莫名讓陸萸感覺到生命消逝的悲涼,這一年的柳葉終将逝去,哪怕明年再發芽,亦不再是它,世界上沒有一片相同的葉子。
想到剛才的故事,陸萸似喃喃自語道:“兩小無猜隻是好的開端,但有的感情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為何?”謝洐問。
“人是最善變的,無論男女。”
謝洐看女孩明明一張天真單純的臉,說出口的話竟這般滄桑,“嗤”笑道:“你經曆過?”
陸萸回過神,忙笑道:“哪能,也是道聽途說罷了。”
不多時,木槿的茶葉拿來了,謝洐看了看茶葉罐子,也不再談論這個故事。
臨分别,他道:“寫在紙上的故事和躺在盒子裡的東西一樣,皆死氣沉沉,我還是喜歡聽你慢慢講了給我聽,我和你九叔是好友,你也可喚我九叔。”
陸萸忙斂衽行禮道:“以後的故事我一定親自講給謝九叔聽。”
謝洐揮了揮手,似再多一句都懶得說,陸萸主仆忙退了出來。
離開華彩閣,陸萸卻莫名感傷起來,許是方才的故事讓她想起前世,亦或是淮水河畔的金色楊柳讓她想到了自己未知的婚姻,哪怕是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婚姻對一個女人的影響都是很大的,更何況是等級森嚴的古代。
世人皆善變,若非身不由己,她又何必每日想着如何去算計一份姻緣,她大可一輩子不嫁,安心攢錢,攢夠錢後帶着錢走遍大魏的大好河山,想陸純鬧一場後,魏氏就随他去了,她心底除了羨慕就隻剩酸澀。
一時間思緒萬千,她漫無目的地走到淮水畔,立在柳樹下發起呆來,河水清澈,河中有烏篷船搖過,河畔有浣洗的婦人和打鬧嬉戲的孩童,一切甯靜又美好,但這一切讓她更加意識到她從未真的适應這裡。
不遠處一輛牛車緩緩駛過,車内的朱琳“咦”了一聲,道:“那不是阿萸妹妹嗎?怎不見阿婠?”
朱琳和陸婠是好友,連帶着對陸萸也時有照顧,前幾日,她和張家二房嫡長子定了親,今日天氣好,又逢朱慎不用去練騎射,她便讓他陪她逛華彩閣。
同在車内的朱慎聞言,擡首順着掀開的簾子看向遠處,見陸萸立在河畔。
那一襲綠色衣裙在一片金黃中如此顯眼,然此刻的她卻非常陌生,雙眸好像看着河面卻似看在更遠的地方,瞳中似有盈盈淚光又好似那隻是河水在陽光下反射回來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