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的将來,二人終會漸行漸遠,在他看來,緣聚緣散,猶如雲煙,生離死别,天道自然,心中沒有分别心,才是真正的苦行。
隻是在這分别到來之前,他還想盡自己所能的再為小友做些什麼。
陸萸回去後,拐彎抹角的向陸婠打聽了魏氏這段時間的社交動态,知正在為陸純相看着,心裡踏實了不少。
誰知才過了幾日,陸婠告訴陸萸,陸純不想成親,就算定親也得他建功立業之後才行。
陸純說的建功立業,就是去荊州大營曆練一番然後随大伯父出征,這得等到猴年馬月?為此魏氏還和陸純鬧了一場不愉快。
陸純相看的事就此不了了之,讓陸萸瞬間有了緊迫感,于是原本打算學豎笛的她立馬放棄了。
現如今習字和做小食才是關鍵,一時之間,她變得非常忙碌,連長兄約曹壬去遊湖,她都沒時間去。
又是一個豔陽天,幾天前,陸萸讓木槿打聽到了陸純今天下午要去馬場,于是她今日五更天就起床準備各種小食,還備了一套茶具。
她發現這個時代飲茶之風盛行,待客清談皆要飲茶,但茶葉的味道和後世新進工藝下做出來的沒法比,現在的茶葉純靠曬幹,然後直接烹煮或者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佐料一起,俗稱茶湯,她覺得這“茶湯”不是口感不适,就是看着像黑暗料理一樣難以下口。
去年回華亭祭祖的時候,陸婠告訴會稽陸氏莊園有一座茶山,陸氏的茶皆出自那裡,所以回建業之前陸萸特意繞道去了會稽陸氏莊園看了茶山還把後世炒茶的步驟教給了制茶師傅。
當時陸純隻當陸萸是小孩子嘴饞鬧着玩,根本沒當一回事。
因為炒茶的鐵鍋、火候和手法等對炒制工藝影響很大,制茶師傅做了幾次送來,陸萸皆覺得味道差強人意,慢慢的,大家都忘了這事。
前幾天,會稽那邊又送來一袋炒好的茶葉,陸萸讓銀杏燒水泡了一壺,隻見茶碗中翠葉煙騰,湯色清澈透亮,随着飄出一股淡雅的清香,頓時讓人沉醉,曆時半年,炒茶工藝,終于成了。
木槿和銀杏原是不懂品茶的人,喝過以後卻也贊歎不已。
陸萸見産量很少,打算先給大兄陸弘嘗過以後,再讓他想辦法向祖父建議推廣這項工藝。
吳興郡烏程溫山自東吳以來就有禦用茶園,現今仍每年向皇室提供禦茶,而此茶山一直由吳興沈氏管理。
和顧陸朱張這四大家不同,吳興沈氏因忠于漢室一直不願臣服孫權,所以在東吳期間非常低調。
因為低調,後來經曆孫權打壓世家,又經曆魏滅東吳,各大世家皆損失慘重,吳興沈氏反而家底豐厚,雖非一等士族,可其宗黨勢力不可小觑,其家族所掌握的經濟資源,以及短時間内能夠動員出來的軍事力量也不是一般士族可以比的。
這些都是上次去茶山的時候,陸萸聽陸純說起的,說起沈氏的茶,世人皆贊不絕口,物以稀為貴,世家們能拿出沈氏茶招待客人,已是最高規格。
魏氏之前給陸純相看的就有沈氏女郎,如今茶葉工藝成功改進,難說以後陸氏的茶葉也能擠入禦茶之列。
好茶要配好茶具,為了打動陸弘,陸萸特意訂制了一套茶具,打算邊向他演示後世的茶藝邊講解炒茶工藝。
茶具昨天下午才送來,陸弘今日又出門找曹壬去了,陸萸便打算先拿陸純和朱慎試手。
聽聞陸純出門後,陸萸立馬收拾東西帶上木槿緊随其後,到了馬場,陸萸尋了馬場邊的休息亭,把食盒放好,拿出茶具依次放好後,開始煮水。
附庸風雅嘛,總得做全套,她今日未着騎馬裝,而是上着淺藍色繡有蓮花紋的交領上衣,下配白黃相間破裙,頭上插的是一對玉蘭絹花,主打清淨純潔。
見兄長們在場中跑了幾圈,陸萸便讓木槿去喊人了。
從馬場至休息亭需要繞過一個長長的觀看場回廊,在廊下,陸純笑道:“阿萸的吃食做的很好,今日叔重可算有口福了。”
朱慎不重口欲,對陸純的話不置可否,隻笑笑。
剛進亭子,陸萸起身,向朱慎盈盈行禮:“小女子說了要向朱公子點茶作謝,今日是來兌現承諾的。”
朱慎之前幾次見陸萸皆是着騎馬裝,如今這般模樣甫一觀之,隻覺眼前一亮,女孩雙眸明亮,淺笑間梨渦蕩漾,而頭頂的玉蘭花更襯得臉龐白皙,他笑着回禮:“女公子可随季真喚我叔重。”
陸萸又喚了他一聲“叔重”,才大方坐回幾案前,心想:刷臉總算了成功一小步。
陸純性格不拘小節,沒看出妹妹今日特意裝扮過。
他邀請朱慎入座後,笑道:“待會吃了小時,叔重就能知道我說的不假。”
陸萸今日做的小食第一盤是精緻的綠豆糕,綠豆糕的味道大同小異,但她設計了睡蓮模型,用紅豆調成粉色後再和綠豆原料一起入模型,成品便是碧綠的荷葉上綻放着一朵粉色睡蓮;
第二盤是棗泥酥,形狀如梅花的棗泥酥不僅味道好,外觀更是讓人看了食欲大增;
第三盤是山楂茯苓餅,形狀做成波斯菊的造型,既好看又開胃。
三盤小食一次擺好,陸純驚喜道:“阿萸的手藝又進步了!”
陸萸微微一笑:“既是作謝,自當用心,請叔重品鑒,若有不足某再改進。”
原本對點心不是很感興趣的朱慎見陸純吃得香,好奇之下他拿了一塊山楂茯苓餅,已經做好酸牙齒的準備,想不到隻有淡淡的酸味,竟然還夾雜着淡淡桂花香甜味,忍不住又多吃了一塊。
陸萸見了,在心底默默記下,然後開始她的茶藝表演,此時飲茶之風盛行,各類煮茶烹茶的步驟層出不窮,但陸萸的茶藝是凝練了幾千年的藝術,一套步驟下來,直讓陸純和朱慎皆覺得賞心悅目。
陸純歎道:“我竟不知阿萸何時習的烹茶之道。”
陸萸笑而不語,隻将一杯茶遞給朱慎後,道:“叔重請用。”
接過陸萸的茶之前,他并沒有想到這杯茶有何獨特之處,畢竟再好的茶他都喝過,無非就是用的水、煮的時間、裝的器皿有區别而已,可當第一口茶湯入口,隻覺茶香怡人,沁人心脾,唇齒間的回甘,仿若看到了山野裡陽光下被雨露滋潤的茶葉,朝氣蓬勃。
陸萸将茶杯遞給陸純的同時,看着朱慎問:“叔重可還滿意?”
“陸女公子這般好的茶,某從未喝過”朱慎忍不住又抿了一口,才回。
陸萸笑笑:“謝叔重賞識,你可随阿兄喚我阿萸。”
陸純喝過以後,忙問:“你上次在會稽想喝的茶就是這個?”
拿過朱慎喝完的茶杯,陸萸邊用沸水清洗,邊笑道:“是的,前日剛從會稽送來,這下阿兄不會再說我鬧着玩了吧?”
陸純爽朗一笑,起身道:“吾妹奇才,某這廂向你賠罪!”
陸萸隻是玩笑,又怎會真介意,忙讓陸純坐下後,又接着為案前的二人續杯。
朱慎手中握着茶杯,安靜地聽着兄妹兩聊着有趣的話題。
午後的陽光自窗棂間斜曬進來,斑駁的光影間,茶幾上袅袅茶煙中,女孩靈巧而輕柔的手指,精緻的茶具,以及口中清新淡雅卻久久不散的回甘,讓時間遠離了喧嚣塵世,漂浮在未知又美好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