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宋玘宸立在那兒,直肩闊背,疏落清漫,像是意境十足的水墨畫。
他身後是湧動的人潮,喧嚣似乎逐漸褪去,路燈的光也在雨水的沖刷下變得純淨。
終于,司機的一聲“宋總”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傅青也認出了宋玘宸:“是你?”
宋玘宸沒有分給他們半個眼神,瞳眸隻鎖着溫禧,冷冷地開口:“上車。”
溫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釘在原地,身體完全僵住,隻有落在眼睫上的水滴在微微顫動。
倒是司機很快會意,立刻繞到了車後座,為她拉開了車門:“女士,您請坐。”
傅青倒是不樂意了,他往前一步,拉住了溫禧的手,道:“溫小姐是和我一起的。”
“一起的?”
宋玘宸睨着他,瞳仁外像飄了一層浮冰,讓人不寒而栗。
傅青微微動搖,但還是說:“對。”
溫禧覺得别扭,剛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可下一秒,她的另一隻手就被緊緊扣住,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宋玘宸的懷中一帶,傅青的手也随之松開。
“現在是和我一起的了。”宋玘宸道。
“你……”傅青企圖向前。
“車都開不好,你有什麼資格載她?”宋玘宸語調低沉,充斥着不可動搖的威壓。
傅青似是想起了什麼,瞄了一眼剛才被剮蹭掉油漆的車尾。
“溫小姐,你要和他走嗎?”他問。
溫禧并不知道如何處理眼下的情況,但是她明白,這時候有一個人先退場總是好的。
于是她對傅青說:“嗯。傅先生你先回去吧,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傅青停頓幾秒,恢複了平和的樣子,道:“那我先走了。溫小姐,我們回頭聯系。”
說罷,他朝溫禧微微點了點頭,繼而回到了車裡。
看着傅青駕車而去,溫禧的心髒再次砰砰地加速跳動起來。
她趁其不備,蓦地甩開了宋玘宸的手,道:“車的錢我會賠給你,但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可以先讓我回家嗎?”
宋玘宸卻再度拽住了她的胳膊:“我送你。”
“不用。”溫禧想要掙脫。
宋玘宸意識到了什麼,他從鼻腔裡漫出一聲冷哼,道:“怎麼,是我打攪你約會了嗎?”
溫禧聽不出這是嘲諷還是控訴,卻像是剜着她的血肉般難受,從早上就開始累積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達到了臨界值。
“對!”她猛地推了宋玘宸一把,“明白了就離我遠一點!”
宋玘宸沒有防備,朝後撤了小半步,可雨傘依舊穩穩地覆在溫禧的頭頂之上。
“溫禧。”他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拉直的唇線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上車,我不會再重複一次。”
溫禧向來讨厭這種威脅的口吻,愈發倔強:“你重複一百次我也不會上車。”
說完她擡腿就要走。
可她忘了自己還在馬路邊上,車來車往,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一輛出租車擦身而過——
溫禧始料未及,重心一個不穩,就向後倒去。
“小心!”
宋玘宸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她的腰,讓她結結實實地跌入了他的懷中。
接連與危險兩次擦身而過,溫禧也懵了,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宋玘宸也不再多啰嗦,順勢将她攔腰抱起,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車裡。
“坐好。”他沉聲道。
司機張師傅摸不清是什麼情況,大氣不敢出,兩隻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等待着老闆的指示。
隻聽宋玘宸道:“張叔,開車。”
“去、去興合集團的飯局嗎?”張師傅問。
宋玘宸道:“不去。”
接着他流利地背出一個地址,道:“去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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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地址毫無疑問是溫禧的家。
但這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雨刷有節奏地搖擺,将車前玻璃擦得锃亮。
溫禧的思緒卻越來越糾結,像是解不開的線團糾纏在一起,似乎除了一刀剪斷之外,沒有别的處理方法。
她肚裡孩子的父親就在眼前,可她卻什麼都不能說。
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二人之間一旦有了孩子,就一定會牽扯到雙方的家庭。以宋家的背景,若是知道外面有了子孫,她必定會喪失主動權,那一切都将不再由她來決定。
十幾分鐘後,車停在了溫禧家的樓下。
“今天謝謝你了。”
溫禧打開車門,匆匆下車。
當下她隻想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絲毫沒有注意到,慌張中,一張醫院的化驗單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宋玘宸沒有攔她。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單元門口,他才緩緩下車,将那張被雨水浸透的紙撿了起來——
診斷:宮内早孕,五周。
張司機坐在主駕,見老闆遲遲沒有說話,剛準備詢問,卻從後視鏡裡瞥見了讓他脊背發涼的一幕。
隻見宋玘宸捏着一張脆弱的紙,褶皺像是蛛網一般由發力點向四周蔓延,寂靜的車廂内還能聽到咯咯作響的關節聲。
他跟了宋玘宸這麼久,第一次目睹他發怒。
又或者說,首次見到他這樣外露的情緒。
畢竟宋玘宸厮殺官商兩場這麼多年,是總所周知的冷血無情,縱橫捭阖,沒有哪個人感惹怒他,通常隻要他一個眼神,就能把在場的别人壓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下這種模樣,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憤怒的氣息将整個空間都渲染得壓抑不安。
張司機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地默念起了南無阿彌陀佛。
這時,宋玘宸開口了:“張叔。”
“哎。”張司機應着,但音色都變調了。
“車鑰匙給我,你先回家吧。”宋玘宸聲線沒有起伏,但周身的氣壓卻愈來愈低。
“哎,好的。”
張叔仿佛劫後餘生般喘了口氣。
他将鑰匙遞給宋玘宸,恭恭敬敬地告别後像是躲避風暴似地遁了。
車外雨聲依舊,持續的沙沙聲反而顯得單調而平靜。
宋玘宸眉頭緊皺,下颌線緊繃,漆黑的眸中是掩飾不住的隐火。
她懷孕了。
難道說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說就當沒發生?
那他宋玘宸到底算什麼東西!
他坐在駕駛座上,摸出煙盒,用點煙器點燃。
夾着香煙的指節微微發抖,深沉如墨的瞳眸裡也染上猩紅。
三支煙後,他才稍稍冷靜下來。
孕五周,說明是最近發生的事情。
會是他的嗎?
但是那晚,他分明戴了。
而且,若是他的,為什麼溫禧不告訴他,反而和那個男人待在一起?
剛才傅青抓住溫禧手腕的一幕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人是陪着她去醫院做檢查的嗎?
“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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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宋玘宸整夜沒有合眼。
他本沒什麼煙瘾,可現在卻一支接着一支,火光熄滅又亮起,反反複複,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躁動。
電腦屏幕上是傅青的個人資料,詳細到可能比本人的記憶都要清楚。
藍光映射下他的側顔冷峻異常,暖氣都無法讓周圍的溫度上升。
咣當!
實木的桌子被踹得震動,筆記本也差點摔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那他這麼在乎又是為何?
他宋玘宸是生的賤嗎?要被一個女人當小醜戲弄?
他暗罵一聲,用力合上了筆記本。
無法入眠的他幹脆換了套運動服,去樓下健身房裡揮灑了倆小時汗水。
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他才脫下護腕,露出冷白的腕骨,坐在長椅上歇息。
然而再多的運動也無法将他的郁塞驅散。
望着天際的一抹玫瑰紫色,他又想起許多年前,她也曾在他的懷裡迎接過相同顔色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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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中午,傅青下樓去買午飯,可剛走出公司大門,就看到一輛幻影停在門口。
他皺了下眉。
昨晚他回家後特地發信息問了溫禧情況,得到的回複是不用擔心,可眼下這情況,似乎還是應該把心吊起來。
他看似從容地走了過去,打招呼道:“你好。”
宋玘宸目光森然,涼涼問道:“多久了?”
傅青不解:“什麼多久?”
宋玘宸:“你和溫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