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兩個人來得突然,吓得她慌張把書塞進枕頭。
倉促間書被壓出幾道褶子,洛回雪心疼地撫平它。
小時候她看這類書籍被父親發現,他大發雷霆,不但将此類書全部燒毀,更是勒令全府上下都要不許再出現任何一本書。
洛回雪手裡這本,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之一才能保存下來。
上面有許多母親的批注,也寫了許多疑問。
幼年洛回雪想念母親時便會拿出來翻閱一二,久而久之對母親手劄下記載的東西産生濃厚的興趣。
每日被困在府中,她開始仰望屋頂飛檐角以外的天空,真如母親筆下那般精彩嗎?
洛回雪曾不經意間将自己想遊曆山川的想法說與顧流風,他卻覺得她是異想天開。
“雪兒,你手無縛雞之力,還有這般樣貌,怕是剛走出京城地界便會被人抓去當壓寨夫人。”
顧流風調笑道:“還是乖乖等着我娶你,安安心心做顧夫人。”
洛回雪從此再也沒與顧流風提過這件事。
春雨霏霏,如絲如霧。
洛回雪的視線越出紅木隔窗,透過薄紗般的雨霧,望向一眼到頭的小院。
顧流風大抵受了氣,往後數十日都不曾登門,像是故意晾着她。
若換做從前他不來,洛回雪定然胡思亂想,借口看望顧夫人去找他問清楚。
可如今,她心裡卻沒了那種急迫感。
洛回雪承認,慈恩寺一行确實讓她對顧流風有些怨,怨他為何沒有趕來。
她凝視自己的雙腿微微出神,若是沒能及時從馬車逃走,這雙腿恐怕保不住了。
盛令辭。
洛回雪眼前忽然浮現一張冷峻嚴肅的臉。
但她知道,冷如冰霜的面孔下,他有一顆怎樣溫柔細膩的心。
*
夤夜,侯府均已熄燈,府内黑黢黢的一片,唯有祠堂有點點燭火。
盛令辭跪在盛家祖宗排位面前,脊梁直挺,背影倔強。
他連續幾日拒絕喝藥,告訴母親自己身體已經大好,不需再要靠外力輔助。
然而母親得知後大發雷霆,罰他跪在祠堂好好反省。
盛令辭想不明白,他有什麼好反省的。
母親歇斯底裡說她拼了性命才生下他,而他卻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損毀。
不喝藥視為不孝,罰他跪祠堂三天。
今夜是最後一日。
盛令辭的雙唇發白,微微龜裂,眼神卻愈發堅毅。
這三日他經曆了迷茫不解,思緒混亂,到最後慢慢冷靜下來,捋清楚前因後果。
不對勁。
盛令辭性子缜密周到,迅速從近日發生一系列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件中抽絲剝繭,最終找到關鍵點。
那就是洛回雪。
盛令辭回想起這兩次清晰夢境的内容,雙眸底色漸深,終與黑夜融成一體。
即便他一直勸說夢境一事太過天方夜譚,隻是巧合。
可第一個夢境中的事在上元燈節,慈恩寺都或多或少被驗證。
而第二個夢境。
第二個夢境他夢見的是……
盛令辭的眼中出現痛意。
還是在同一間廂房,洛回雪坐在内間,他們兩人之間隔着一層又一層的藕粉色紗帳。
不同的是盛令辭聽見的瓢潑大雨打在窗框上,四周都是雨落聲,大雨好像把這座房間包裹起來,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屋内黑沉沉一片,以他極佳的目力隻能看見一個模糊又纖弱的人影輪廓。
她瘦了。
盛令辭詫異自己還記得清她上次的模樣。
他們似乎已經談完了事情,他要走了,心裡卻舍不得走,但他沒有不走的理由。
“盛世子。”洛回雪開口,盛令辭順理成章地停住腳步。
“洛小姐還有何事?”盛令辭沒察覺出自己的語氣有一絲迫切,他希望她向他提要求,這樣他便有借口約定下一次見面。
“世子是否長期服用某種湯藥,咳咳。”洛回雪的聲音和上次一樣虛弱。
盛令辭頓了頓,洛回雪如何知道他一直在服藥。
“确實一直在喝藥。”他問:“洛小姐如何得知?”
洛回雪斟酌道:“我曾在某本雜記中讀到過一種治療熱症的方子。若長期服用,其中有一味藥便會讓人在雨天散發出一種特殊的冷香。今日盛世子身上便有這種香味,故而有此一問。”
盛令辭眉頭皺了起來,他明明是寒症,為何洛回雪口口聲聲稱是治療熱症的藥。
“世子慎重,這藥乃虎狼之藥,容易傷了根本。”洛回雪停下又咳了兩聲:“您還是換個方子罷。”
她的話不啻于在盛令辭的頭頂上劈了一道驚雷。
“小姐所閱之書,是從何處尋來?”盛令辭幾乎是顫抖着問出這句話的。
“蒼雲九州。”
盛令辭猛地擡頭,望向黑黢黢一片的排位,喃喃道:“為什麼。”
母親為什麼要給他喝錯誤的藥。
原來他的身體一直不見好轉居然是因為最信任的母親。
他剛開始是不信的,天底下哪有母親會害自己的孩子。
當時他想沖到母親小院問清楚這一切,但很快被所剩無幾的理智強行壓下來。
夢而已,夢有可能是反的。
于是,他試着拒絕喝藥,想看看母親的反應。
盛令辭挪動了一下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笑聲由低到高,最後放聲大笑,在空無一人的祠堂内顯得凄厲陰森,叫人不寒而栗。
這三日侯夫人會派人給他按時送三餐,再送湯藥,逼着他喝下去。
盛令辭沒有做無謂的掙紮,而是等人走後想辦法将服下的藥悄悄催吐出來。
他跪了三天,若是按照之前一月的體質必然會暈倒,可現在他除了有些乏力,并無異常。
在外行軍時經常有連夜趕路,三天不眠不休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原來,這藥真的有問題。”
盛令辭的目光逐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