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天亮得遲,天還麻黑時司膳司就已經燈火通明,廚娘們起床為後妃準備早膳了。
趙溪音照舊穿着潔白的廚娘服制,坐在竈台前包包子,手指靈活翻飛,圓潤飽滿的包子就做成了,标準的十八褶,個個漂亮。
徐棠打着哈欠,不斷攪動着鍋裡熬制的八寶牛乳粥,她還沒完全清醒,話都懶得說。
整個大廚房人頭攢動,但鮮少有聲音,所有廚娘們都沉默得忙碌着。
“十兩,十五兩,二十兩……”趙溪音一邊把包子一一放進籠屜,一邊默默算賬。
向她這種級别的禦廚,每月能領十兩銀子的俸祿,不算多,好在有皇家編制的廚娘有個好處,包吃包穿包住,隻要不随便拿銀子賄賂人,基本上都能攢下來。
但趙溪音還是窮,因為家裡有個生病的娘,吃着價值不菲的藥石,再過兩三日,她就得出宮回家,給阿娘抓藥了。
司膳司的禦廚每十五日休沐一日,平時奉完晚膳,下了值,也不限制出宮回家,但因着每日早膳要早早準備,廚娘們都會選擇留宿宮中,住在司膳司的号舍裡,隻在休沐日才出宮。
趙溪音不一樣,不管是不是休沐日,每五日必出宮回家一趟,第二日再早早進宮,反正宮門開得早,不耽誤上值。
家裡本該有個當了官的爹,可爹在當官後嫌務農的妻子和當廚娘女兒丢人,硬是抛下了妻女,轉頭娶了京城一戶官家小姐。
娘為此氣壞了身子,卧病在床,無人看顧,隻能她時常出宮去照料。
司膳司的差事多,溪音撈不着時時出宮,五日才能回一次,露夜回去,第二日天不亮就得趕回來,也是辛苦。
辛苦還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手裡沒錢,阿娘藥石裡有一味貴重的藥材,抓起來并不便宜,她現在手裡有十五兩,勉強夠抓一副藥,下一副藥的藥錢還沒着落。
“唉,窮啊。”她低聲歎了句。
徐棠從水盆裡撈出一根胡瓜,困意退去,正好聽到好友這聲感慨,一尋思,似乎又到了趙母抓藥的時間。
她在懷裡摸了摸,摸出一方手帕來,小心翼翼展開,露出裡面包裹嚴實的銀馃子:“溪音,這錢你拿着,嬸抓藥不能沒有銀子。”
趙溪音知道徐棠家也不富裕,家裡有個考科舉的兄長,俸祿也全貼補回家了,下意識就要推辭:“不用。”
徐棠直接把銀馃子塞進趙溪音懷裡:“我有工錢,這錢你先拿去用,況且文才人的賞賜,我本就是沾你的光。”
趙溪音不再推辭,她抓藥的确需要錢:“等我發達了就還你。”
徐棠嘿嘿笑道:“帶我一起發達!”
籠屜徐徐升騰起蒸汽,鮮香的肉包子味飄散開來,包子蒸好了,八寶牛乳粥和時令小菜也出鍋了,儲秀宮走起。
與此同時,潘影兒卻趁司膳司人少,再次找到郭掌膳。
“換回去?”郭掌膳翻了個白眼,“你以為司膳司是我家的,能依着你的性子随意調換?”
潘影兒這會兒本該去給麗美人送膳,卻仍逗留在司膳司,本想着耽誤片刻不打緊,趕緊說完就去永和宮。
可都跟郭掌膳商量好一會兒了,仍舊沒得到想要的結果。
她自知理虧,小聲說:“我給銀子,五兩,不,十兩。”
她的心在滴血,十兩銀子可是一個月的俸祿,辛勞一個月,全給别人做嫁衣。
郭掌膳的三角眼裡滿是貪婪:“你知道調來調去有多折騰嗎?讓廚娘們怎麼看我?這事沒那麼好辦,至少三十兩。”
三十兩!?
潘影兒腹诽,有什麼不好辦的,趙溪音和徐棠是兩個窮光蛋,還不是你說什麼她們聽什麼,至于這麼獅子大開口?
她身上沒有那麼多銀子,又不想被趕出宮去,要知道禦廚的身份得來不易,當時她爹花了一百多兩才買進來的,若是被趕了出去,她爹能打斷她的腿。
“我想想辦法籌錢,等我籌到三十兩,你一定給我調換。”
“你說說你瞎折騰什麼,原本就是伺候文才人的,折騰一圈,又要回去伺候文才人。”
潘影兒欲哭無淚,含糊一聲,就趕緊小跑離開了,麗美人那還等着早膳,膽敢送遲了,少不得又是一頓罵。
郭尚膳望着年輕人匆忙離開的背影,譏笑一聲,拿捏低等廚娘,她可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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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才人在趙溪音面前已經徹底放下矜持了,赤手舉着一隻肉包子,吃得歡快,另一隻手還不忘夾菜往嘴裡送。
【這包子做的好,皮薄餡兒大,瞧這一咬一包油,香掉舌頭喽。】
香蔥豬肉餡兒的包子,吃得就是一個香,趙溪音包的包子餡兒是緊緊一團,跟個小号獅子頭似的,一點都不松散,咬開薄如蟬翼的皮就是肉湯,雖然有些燙嘴,但香是真香!
文才人一口氣幹掉四個包子,才施施然擦了手,再慢條斯理去喝粥,一頓早膳吃得那叫一個舒坦。
想想以前,寡淡的素菜吃起來沒滋沒味,司膳司還不明就裡,半點不開竅,還是這個趙廚娘機靈啊。
嘴裡吃得越想,她就越能想起以前遭的“口腹之罪”,就越發感激趙溪音。
“趙禦廚,你怎麼知道本宮想吃肉包子?”
趙溪音很想說我親耳聽你說的,但她怕吓着人,便笑道:“辣子雞和油焖大蝦才人都吃了不少,我鬥膽猜測才人喜歡吃葷,早膳的葷食種類不多,包子是最常見的。”
倒也沒毛病,不過是比其他廚娘更細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