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祠堂。
“江氏還沒上門?”
随意将三束香插進香爐,嬴澈不耐煩地問。
旁餘暗衛無聲無息守在祠堂之外,偌大的祠堂裡唯有兄弟倆及甯瓒三人。甯瓒低聲應道:“江氏說過幾日會正式上門,接裴娘子回去。”
“我要的是她現在來,親自來,她跟我使什麼緩兵之計呢?”嬴澈挑眉,“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啊。”
“你現在就修書告知宋瑀,既然江氏給臉不要臉,這門姻親就到此為止。從今以後,裴氏婚姻嫁娶,再與宋氏無關。”
“還有,她父親江堅生前在廣陵任上曾貪污公款,被查出時已然身死,抄完家還欠了朝廷白銀三千兩。阿濯,你去和刑部的人說一聲,父債子償,這筆錢理應江氏出。宋家在東郊那邊有兩個莊子,就拿莊子抵。”
嬴濯有些猶豫:“阿兄,您真要為了裴妹妹與宋家決裂麼?”
江氏是出嫁女,雖無兄弟,這筆賬按例也不會算在她頭上。拿宋家的财産抵,無疑是正式與宋家交惡。
如此一來,裴妹妹也回不了宋家了。他們還沒問過她的意願,若她想回去呢?
嬴澈回過眸來,墨黑的眸子裡明晃晃映着戲谑:“你覺得呢?”
嬴濯便猜道:“王兄是想利用這件事,來堵宋家的嘴?”
他原本還在想,宋祈舟魂歸柔然之事,定會被宋太傅拿來攻擊王兄。可現在江氏先把裴娘子趕回王府,理虧的便成了宋家人。
也難怪王兄今日會如此回護裴氏。
這真是送上門來的把柄。
嬴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斜斜掃了弟弟一眼,神情似贊許:“不錯,近來很有進益。”
嬴濯尴尬笑了笑,垂下眼睫。
他能明顯感覺得到,長兄是在敷衍自己。也許是有别的打算,但不想告訴他。
這時一名侍衛自門外濃墨般的夜色走進:“啟禀殿下,沉煙館走水了。”
二人都是一愣。
嬴澈皺了眉:“過去看看。”
他語氣尚算平和,腳下步履卻快,轉眼即出了祠堂。
西北天空已可見沖天的火光,橙黃烈焰有如布雨的龍,張牙舞爪着,照亮陰郁夜空。
嬴澈神色愈發凝重,匆匆朝西邊趕。才過夾道,步入府中的西路建築,穿過月洞門時,一名女郎忽自門的那頭飛奔進來,一頭撞進他懷裡。
砰——
燈盞有如星火急墜,琉璃破碎,烈火出籠。嬴澈面色一沉,大手攬着她腰急往身側一旋,才沒有撞在那團火上。
甯瓒等侍衛忙上前将火撲滅,嬴澈攬着她,穩穩将女郎放在地上。
是令漪。
她香鬟堕髻,雲鬓散披,惶惶然擡起頭來:“王兄……”
一張月下芙蓉面,玉瑩光寒,花明麗景,美得不可方物。
嬴澈恍如被月光晃了眼,微怔之後,将她扶起:“發生什麼事了?”
“王兄救我。”令漪緊緊攥着他胳膊,珠淚潸然,“有人要害我,王兄救救我!”
“先别急,慢慢說。”
她怕得如此厲害,嬴澈語氣不覺溫和下來,一隻手仍按在她腰後,穩穩攬着少女癱軟下墜的身體,“你說有人要害你,這是怎麼回事?”
她搖頭隻是哭,兩手如柳絲纏繞般攥着他,顆顆晶瑩的淚珠都如雨珠亂灑,如珠冰瑩,如雪澈然,滴落在指節上,卻是燙的。好似有火苗在指尖燃燒,化作小蛇,一直朝心底鑽去。
胸前那團豐盈更是緊貼着他腹部,溫熱軟嫩,一股女兒幽香随之撲鼻。嬴澈面上微熱,将她放開了些。
正欲喚身側低頭裝死的甯瓒,落在後頭的簇玉卻已趕了過來。
瞧見自家女郎緊攥着晉王不放,她吓得魂不附體,忙上前跪下:“啟禀殿下,今夜,今夜女郎睡下後,女郎房中和廚房裡竟無端走了水。可這兩處的火都是奴看着熄的,怎麼可能走水呢,這定是有人故意縱火,求殿下明察啊!”
縱火?
嬴澈英挺的劍眉已經皺了起來,看向懷中溫軟的女子。
女郎亦望着他,含淚的一雙杏眼此時滿懷凄哀怖懼,幾縷雲鬓散落下來,如霧青絲沾在鮮豔潤澤的紅唇兩側,實在誘人。
而那未盡的淚,就好似一顆顆明潤晶瑩的鲛珠,滑過纖細修長跟玉淨瓶似的脖頸,墜入被夜色模糊的豐隆玉山去……
仿佛月下泣珠的絕色海妖。天底下,幾乎沒有男人能抵得過這含情凝睇的一眼。
嬴澈喉嚨微澀,腹底也騰起淡淡的火,他松開撐在她後腰的手,轉頭吩咐甯瓒:“先派人去救火,看看怎麼回事。”
“還能自己走麼?”他問仍攥着他不放的女子。
女郎面上一紅,這才大夢初醒般縮回了手,像是怕極了才沒注意到冒犯了他。
嬴澈也沒與她計較,喚簇玉起來将人扶住。道:“走吧,先找個地方歇一歇。”
*
大火不眠不休地燃了小半個時辰才被撲滅,因沉煙館三面臨水,所幸不曾燒到别的院落。
令漪被安排在離沉煙館較近的鳴蟬館中,命侍女送來了衣裙供她更換。嬴澈同嬴濯兩兄弟則在外廳,等候甯瓒歸來。
那縱火的奴早被擒獲,不必用刑,便将聽受宜甯縣主之命夜潛沉煙館縱火一事,倒豆子般吐了個幹幹淨淨。此刻正被捆在鳴蟬館廊下受鞭刑,凄厲的慘叫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瘆人。
“聽說,甯侍衛長已經去請縣主了,還真是動作迅速。”内間,簇玉将衣裙遞給女郎,小聲地道。
主仆倆對視一眼,小丫鬟眼中滿滿皆是畏懼——聽聞,甯瓒是晉王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原是江湖第一名門沉劍山莊的少主,因被仇家滅門才投奔的晉王。他心思缜密,武藝高強,才這麼一會兒就抓到了元兇,也不知她們今夜做的事有沒有留下破綻……
令漪正對鏡整理着裝束,她将脖子上挂着的白玉梨花項墜摘下來,擱在鏡台上。沒有了束胸,隻用一塊白紗稍稍将胸裹住,好歹看上去小了些。
“怕什麼。”她面色十分平靜,“火,本來就是她們放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