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在談笑間讓他嬉笑怒罵皆随性起?
誰能不消言語便讓他苦口婆心地關心勸誡?
神林雪見做到了。
更可怕的是……
宇智波泉奈感受着自己即便醒悟也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任何問題的思維,心髒一點點沉了下去。
“你就仗着我脾氣好吧。”
宇智波泉奈歎了口氣。
一個忍足轉到了神林雪見身後,他将手按在神林雪見肩上,止住了其想要回頭的動作。
神林雪見的一頭白發很漂亮,在月色下泛着微光,襯得他整個人都好像被聖光包裹一樣。
這樣的人,即便隻是被觸碰,也有種亵渎聖潔的隐秘快感。
仗着神林雪見看不見,宇智波泉奈頗有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面前白發之人的背影。
他脾氣都這麼好了,那是不是得讓他收點利息?
然而——
不能跟普通人計較的心理再一次占了上風。
“外面有些冷了,要不要回房睡覺?”
鉗制的姿态悄無聲息地軟化,宇智波泉奈唾棄自己又一次的心軟。
“不回。”
神林雪見支着下颌靠在石桌上,懶聲拒絕。
微微晃動的發頂讓宇智波泉奈知道,面前這個家夥又不乖了。
不對,神林雪見這家夥似乎從來就沒有乖巧過。
“你身上很涼。”
宇智波泉奈先前就發現了,神林雪見的體溫很低,低到他擡手摸上去時總疑心自己是在碰一塊微涼的玉石。
“習慣了。”
神林雪見聲音飄忽,像一陣迷茫的風,不知來路,不知歸途。
他是被鬼之國寒涼的夜月浸染的幽魂。
十數年的雕琢下來,寒涼浸透了他的骨髓,死氣填充了他的髒腑,也就剩面上這副皮囊還殘留了些活人的氣息和溫度。
“安靜一點。”
他反手扣住搭在肩上的手腕。
阖眸間,跨入藤原城後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在他的腦海裡滑過。櫻花宴上言笑晏晏的賓客那一句又一句的或輕蔑、或試探、或好奇的話語一點點被他揉碎了咽下肚去。
還有宇智波泉奈的表現,宇智波斑的眼睛,他重傷大哥的事情,二哥的到來……
神林雪見腦海中浮現出虛幻的棋盤。
他高座一方,對面則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落子,對面的無數人影也随之出現在棋盤的諸多位置。
棋局一動,漫天人影背後便顯出兩個龐大無比的陰影來。
一個是藤原大輝,是人間皇權最強勢的角逐者,一個城府頗深的野心家。
佩劍在這位枭雄手中還未出鞘,便已經勃發出無數劍氣,釘在棋盤内錯落的棋子之上。
另一個是黑絕,是世間最極緻的惡意,一個樂于挑動着天下戰亂和千手宇智波兩族千年血仇的可怕敵人。
精神體身上漆黑的惡意化作傀儡線細細密密地延伸出去,藏在棋子的影子裡,隐在棋盤四周的黑暗中,永遠永遠讓神林雪見抓不住、也防備不了。
對面的陰影中傳來惡意的輕笑。
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的影子動了動,忽然便反過來吞噬了棋子,并操縱着棋子燃起滔天的大火,點燃芸芸衆生之局,還着意讓那火焰順着絲線燒灼過來。
神林雪見指尖被燙到般欲要縮回。
那點熱意忽然便熾熱起來,化作火焰之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他神經抽動了一下,帶走了臉上那一點點殘留的血色。
“你在發什麼呆?臉色忽然這麼差?”
宇智波泉奈摩挲着神林雪見忽然蒼白下來的臉,指尖在其沒有血色的唇邊遊移。
他想不通。
神林雪見的身體怎麼會差到這種程度?
單隻是在庭院裡坐着,就一副要暈倒的模樣。
耳邊模模糊糊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
神林雪見定了定神,望着面前滿臉關心的小宇智波。
他笑了:“因為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他以身入局。
黑絕又何時才會落子?
他的真實身份會在什麼時候被遞到宇智波泉奈的案頭?
“什麼不好的事情?”
直到神林雪見的臉上被揉出了點血色,宇智波泉奈才滿意地收手。
眼前的家夥還是這副模樣看着順眼。
不過,一個神官能有什麼煩惱的事情?
藤原大輝的賞識足以讓神林雪見在春日神社裡無人敢惹。
宇智波泉奈似乎忘了,他先前才因為氣憤神林雪見拿他當小孩子的事情,準備在神社的事務上找這位罪魁禍首的麻煩。
“有很多。”
神林雪見意味深長道。
糟糕的未來太多太多,他隻能抱着記憶裡那點既定的未來,一點一點地從細微處落子。
有些事情不能被改變,又有些事情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每一夜每一夜,他都覺得自己猶如行在橫亘于萬丈深淵的鐵索之上。
不敢踏錯一步,不敢緩行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