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一直在那兒,隻是似乎正在玩着按兵不動的把戲,十分挑釁地等着他自己上鈎。但林念可不會做送上門去的傻事,在視覺受限的空間裡,逼得對方率先暴露自己的蹤迹,再抓準時機反擊才是勝率最大的決策。于是他單腳在地面上用力摩擦着,即便那草地一樣的東西再壓抑動作間的聲音,也架不住這樣的制造噪音,很快就起到了給對方确認方位的作用。
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移動,不是人,而是突然之間多出來的什麼小東西,緊跟着,幾聲短促的樂聲自遠處傳來,那有着銀鈴般悅耳的短音轉瞬即逝,甚至無法在倉促之間把控它的尾音。可與此同時,那小東西似乎在躁動之中接近了,林念微微推開利劍,鐵器摩擦的微弱聲響似乎給它定下了方位,然而它在遠處時靜悄悄的,直到沖到面前才能捕捉到微弱的揮翅之聲,就好像夏日夜間那擾人清夢的吸血之蟲,唯有盤旋在耳邊時才暴露自己貪婪的身份。隻是兩者終究有别,噪音的響起不是在耳邊,而是幾乎要停留在自己的鼻尖,林念反手抽劍貼臉這麼一揮,劍鋒似乎正巧将那東西撞個正着,兩物相碰間發出重物碰撞的悶聲,而那之後的揮翅之聲也在一瞬間被擊破了僞裝,擴散出和鳥類一樣,招搖而又規律的風聲。
擊中了!但并沒有殺死!林念握劍将其調了個個兒,不敢放下戒備等候着接下來的一擊。揮翅聲逐漸隐去,好似遊龍潛藏在波濤之中,林念沒有打算與他再糾纏下去,因此立刻放出真氣捕捉那飛物的軌迹。
黑夜中他似乎聽到男人在低喃,随後串鈴的叮當聲重新響起,“叮鈴——叮鈴——”,比方才的更快更為漫長,串鈴的聲音在空間裡擴散開來,擊打牆壁又引發回聲,一連串的響聲餘音繞梁,圍成一個圈在腦袋旁邊打轉。那天上飛的東西在聲響中現了原型,揮翅聲持續不斷,并且在朝林念相反的位置遠去。
是要逃跑?!林念反手甩出一張明光符,那符咒如箭射出,下一刻就黏連在了那東西身上。刺眼的光線在那瞬間填充了一切,林念看到那飛翔之物停止了揮翅,打着旋就從空中掉了下來。
再更遠一些的位置處,就站着林念最先察覺到的“活人”,因為明光符的作用似乎讓他在短時間内有些失明,正擡着手臂遮擋在自己眼前。林念上前兩步卻突然覺得此人身形有些熟悉,但不知怎的他并沒有上前,而是甯可等着那人自己恢複過來。
那人微微前傾身子,腦袋輕微低垂着似是想要遮擋臉龐,随後他放下了遮擋臉部的手臂,保持這樣的姿勢飛奔向前,他沖的速度極快,仿佛想要用身體撞向對面,然而林念并未産生退縮之情,他在呆愣了二個數之後,竟也朝着那人飛奔而去!
“砰”的一聲,兩人胸膛貼胸膛撞在一起!
雙方互相緊抱着,誰也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林念本想松開懷抱撤遠一些,卻聽着那極其克制的鼻息之聲,忍不住笑道:“你哭了?”
“……沒有。”
“有沒有都沒關系。”林念收緊了手臂道,“阿遇,我很想你!”
吳遇換了新衣裳新發型,初見時林念都不敢相認,但他明白,能朝自己這樣跑來的,隻有自己的同伴。
“我一直一直在等着這一天……”林念說道,“我知道我們一定會重新相見,所以拼着命堅持到了現在。”
“我做夢夢見過我們幾人就這樣走散了。”吳遇道,“為了不讓夢境成為現實,我也拼着命堅持到了現在。”
兩人松開擁抱,再次看着對方的眼睛,都覺得有些局促和尴尬。
一個奇怪的東西落在了吳遇的頭頂。
尖牙利齒、蛇紋薄翼,當雙翅展開之時,如蝙蝠一樣的翅膀有着能将兩顆頭顱包圍起來的寬度,那東西長了兩個巨大的黑瞳,黑瞳吃不進任何反光,即便是在明光符的照射之下,也有着深海般的黑寂。
“你頭上……”
串鈴聲重新響起,林念這才注意到此物正是被吳遇所掌控着的,方才這怪異的生物對串鈴聲做出了反應,而當它再次響起之時……林念擡眼看着那東西,就見它收了翅膀低下腦袋,倒像是在朝着自己鞠躬緻意。
林念小心用手指了指它,道:“……這是你養的?”
吳遇點了點頭,腦袋上的東西便也跟着顫動了幾下,他便把自己的手指咬破遞上去給它吮吸,那小東西發出了滿足的叫聲。“它叫蛇蝠蛾,我有幸去過它們的洞穴,把最大的公蛾帶出來養了。”吳遇伸出手指,蛇蝠蛾便聽話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馴養它是有條件的,雖然要喂食我的血,但這就是交換,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的。它畢竟是從未接觸過人的野物,馴養它花了不少的時間,但一旦馴服了卻又十分派得上用場,算是我這幾年的意外之喜吧。”
“名字取得倒挺直白的。”林念點了點頭,但依舊不太敢靠近。“話說回來,遇見你也是個意外之喜,我原以為我們初見在一個春天,重逢也應當在一個春天,我想過好幾次我們會怎樣見面,但沒想到……會在一個如此破敗的地方,搞得一點氛圍也沒有了。”
“我們還差點打起來了。”
“對,我們還差點打起來了。”
接下來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中停滞了那麼一瞬,然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