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作從前,他一定會以退為進,可如今看到對面隐藏在痛苦之下的哀求,林念隻想要步步緊逼!他沒有收回真氣,反而更多的澆灌着面前的黑手,他不斷伸出觸角刺激着對方,很快就看到那黑手挪動起來,仿佛全身上下都被真氣給喚醒了!
生鏽的螺絲因此而開始了重新轉動,看着黑手的掙紮,林念往後一躍,站在了那尊不動的石碑之上。
黑手突然彎下腰,并用四肢于地上爬行。她的動作像是野狗,吐着一條紫色的舌頭四處搜尋着目标。林念思慮片刻,伸手扔了一截斷樹杈出去。斷樹杈在空中轉了幾圈,竟在落地之前被黑手緊緊咬在了口中。
會用四肢前行,又有着狗類追随的天性......這類黑手似乎能在發狂時完全忘記自己的人類身份,轉而做出動物般的行為——單純像是被動物的濁靈附體一樣。可是動物的濁靈乃是極少出現的事件,有的除祟師上下三代都難以觸及到一回,如何可能在三不朽就能化稀奇為常态。再看黑手對真氣的反應極大,可那并不是逃避或懼怕的反應,倒更像是雀躍或呼喚的激動,濁靈若是有着水滴熄滅火海那般的勇氣,或許這世間早該成為一個太平盛世了。
看着黑手張大着嘴巴朝自己撲咬過來,林念突然就收回了真氣。真氣似是供養着黑手的養分,養分一斷,黑手頓時沒了“力氣”。方才的精神隻是昙花一現,黑手開始扭扭捏捏往跳出來的破土裡縮了回去,雙腳漸漸沒入土中,緊跟着是肚子、雙手、直到整個頭部也沒入了土中......黑手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竟是主動将自己挪回到了原位。
飛出去躲避的斷木鳥幾乎在同時落回到了林念的頭上,小小的東西居然帶着巨大的情緒,撲騰着雙翅不斷用爪子勾扯着林念的頭發。林念想要伸手去打它,可轉眼又見斷木鳥降落在了石碑之上,它用鳥喙重新啄着石碑,竟再一次地将黑手從泥土之中“呼喚”了出來。
林念在這一刻明白了一個道理——倘若他永遠規避靠“殺死”來解決眼前纏人的黑手,那麼這一躲一讓就會讓本就簡單的事變得麻煩無比。斷木鳥會不斷地“開啟”開關,從他手下“逃跑”的黑手永遠都将被從角落裡揪身出來,隻有他解決了眼前的這一個,才能讓斷木鳥将事情繼續發展下去,換言之,倘若他想深挖背後的秘密,就唯有一關一關地照着去做,用聽話來換取知道答案的結局。
如今面前隻有一條道可走——殺死這個黑手,讓斷木鳥帶着前往下一處。
黑手從泥土中爬了出來,她頭頂毛發稀疏,動作間将原本黏連在上頭的泥濘全都抖了下來,露出了泛白的肌膚。這婦女生前怕也是一個可憐人,身上的傷口并不會因為人死而消失,活着的時候受盡虐待與折磨,死了之後居然還要為人操控,林念猶猶豫豫地立着沒動,哪怕隻有一瞬間的動搖,他都還想救救這個人。
可惜人身歸于墓園,即便将那詭異之事除盡又有什麼用呢?這時,即便林念沒有放出真氣,那黑手似乎也已經習慣了自如活動的身軀,就算躁動的模樣抵不上方才那般瘋狂,可也認準了林念為對手,正裹挾着“算賬”的氣勢而來,要将林念撲倒在地!
釋放的真氣隻會對黑手給予越發猛烈的摧殘,于越趨越好幾乎無益。林念在墓園中繞行穿梭,那黑手也就四肢并用着跟了一路。其實這位黑手的襲擊遠沒有第一次遇到的那位厲害,一些追逐落在林念眼中更是看作為了孩童的嬉戲打鬧。可如此溜着人家,看人死後還得像狗一樣追逐着前人的屁股,林念終是不忍停在了原地,打算一刀了結給予這位可憐人一個解脫。
黑手見林念停止不動,短暫一滞後立刻朝着林念偏頭的頸部張嘴撲去。林念在那一瞬間将劍身橫卧在自己頸邊,饒是黑手反應極快地免除了嘴巴被撕裂為一分為二的風險,也沒能躲過僵硬梗直的脖子在劍刃上擦出血花。
那一劍擦地極深極狠,脖子處的血液像是被堵塞了半顆石子的泉眼,噴得老高的液體正激烈地、源源不斷地從傷口噴射而出,瞬間就将黑手的身子染成了半邊紅。離她距離極近的林念也不幸收到了牽連,幾顆血珠落在雪白的衣袖上,很快就全然吸收了進去,變成了衣物上難以除去的一個小點。
黑手腦袋一歪,徹底倒在地上不動了。
死去的人,又一次被“殺死”了。
墓園重新恢複了平靜,無人旁觀這場悄無聲息的終結。林念思慮許久,将黑手的屍體重新填入了她破土而出的小洞,當頂上的泥土重新被填埋之後,唯有散落在外、被血迹不慎澆灌的破土才能證明此地都發生過些什麼。
林念沖黑手行了個禮,斷木鳥的揮翅聲在耳邊越來越清晰,頭頂落下一個重物,斷木鳥沉甸甸的身軀重新落到了林念的頭上,林念用手指輕輕描摹着,這下斷木鳥又指向了一個新的方向。
墓園的任務完成了,被不明之物指引着的他隻能按照他人的意願繼續在那安排之路上行走下去。
斷木鳥扯開嗓子叫了幾聲,不同于回憶中清脆響亮的聲音,頭頂上這隻擁有的是渾厚而又塵遁的啞音,如同夜鴉般擴散着不詳與不安。林念本身對于叫聲并沒有太多的想法,可如今聽到那斷木鳥的叫聲隻是覺得有些惡心。斷木鳥似是見林念沒反應,又不斷跳着勾動着他的頭發,林念因此而吃痛,不得不往斷木鳥指定的方向邁步走去。
像是個永無止境的旅途,當突然出現的斷木鳥落在林念頭上之後,他就似乎陷入了循環往複的旋渦之中,難以脫離而開。斷木鳥帶着他見識過許許多多的黑手,他們的情況各不相同,遍布整條手臂的黑色能證明他們的同一處境。林念尚且未知這些人的真實身份,但他意識到自己在這一天裡殺掉的黑手甚至比過去二十年間殺死的濁靈還要多,無論殺的是“人”,還是意識不清、無力回天的“黑手”,斷木鳥讓他變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屠夫”。表面上似是在除祟安定世間,可内心深處的别扭和窒息感,讓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喂,你聽得懂人話嗎?”
林念試着和斷木鳥對話,但這可惡的小東西并沒有因此而給予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