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拂而過，耳邊是果園樹林演奏出的悅耳風音。于晚舒終于肯扭頭看他一眼，而後直挺背部站立起身。這樣的姿勢或許帶了點過于嚴肅的感覺，林念即便低着頭也能感受到對方的氣勢。他保持姿勢等待于晚舒的答複，而當他正想微微擡眼看個究竟時，于晚舒竟也同他行了一個拜師禮。

“請師父賜教。”

林念半擡起腦袋，驚得拉起了下巴。于晚舒竟向他低着腦袋，畢恭畢敬地尊稱他“師父”，這簡直比起整個遙遙島從迢迢谷裡蒸發消失還要可怕。他吱唔着想要多說些什麼，可轉眼又見于晚舒沖他伸出了拳頭，那拳頭換了手背向下，攤開五指向他展示捏在手心裡的小東西。

“啊！我認識這個！”林念驚叫道。

“你認識這個？這可是從剛才你召喚出來鬼獸體内掉出來的東西。”于晚舒震驚過後又換上了不安的表情，“莫非這魚佩真是你的？”

隻見一枚約莫手掌的大小魚形佩件靜卧在于晚舒的手心，其色黑白交錯，如同一幅水墨畫潛藏其中，其魚形擁有着寬大的魚翼與背鳍，同側彎曲的軀體組成了頭尾相銜的别扭姿勢，觸摸其表面，冰涼如玉的觸感滲透指尖神經，一股寒氣油然而生，遍布身軀之後，又像是烈火灼燒般侵襲着毫無實感的恐懼。

林念猛地撤開了手，他意識到有那麼短短的一瞬，自己的思緒正被魚佩牽扯進從未見識過的深淵。

“不是玉做的，應該是一種很奇怪的材料。”于晚舒姿勢沒動，看來魚佩放在手上并不會起到同樣灼燒的效果。

林念驚呼道：“這是鬼獸體内掉出來的？！我都沒注意……”

于晚舒明白過來道：“是從那隻虎首蛇身裡掉出來的。”

“那這絕對不是我的！”林念急忙否認道，“我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但我以前在浦弦身上看到過差不多樣子的魚佩，他帶着兩隻，魚佩一黑一白，兩者組成一起像是個陰陽的圖案……就是像這隻一樣，雖然比它小上許多，但是也能拼湊出頭尾相銜的造型！”

“阿念，你聽說過甄音殿嗎？”

“甄音殿？”林念意識到于晚舒似乎在說着頗為重要的話題，一下子也提起了精神。“沒有聽說過，是哪裡的廟宇嗎？”

“阿念，接下來的話我隻說一次，未來你離開迢迢谷之後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議論此事。”于晚舒闆着臉說道，“甄音殿是世道上出了名的黑市，上到販賣四肢，下到劫财劫色，裡頭的人隻要是為了錢，什麼髒事臭事都幹得出來。甄音殿的入口沒多少人知道，但是要尋也不是什麼難事，隻要有接頭人，隻要有路子，帶着委托帶着黃金銀兩，就算是個無名的街溜子他們也一視同仁。你别看近年江湖沒有什麼大的紛争，實際都在甄音殿裡暗潮洶湧，我過去追殺過幾個逃犯，他們就是在黑市裡接了任務，幹着偷人殺人的行當，再憑借那殘存的貼身之物回去領取酬金。去過甄音殿的人都說那兒有一種使人上瘾的毒藥，可人人都知哪有什麼毒藥，有的隻是淩駕于權力和金錢之上視生命如蝼蟻的惡鬼，他們嘗到了刀尖血，便沉醉于吃人的沼澤，而要在沼澤中自由生存，這群惡鬼自然有着互相明辨身份的象征，這個魚佩就充當了‘同夥’的憑證。”

于晚舒将魚佩放到了林念的手中，林念手一哆嗦，再看這魚佩便有了全然不同的感覺。

“要想成為甄音殿的一員，首先就要經過‘四大’的考驗，那考驗據說不講人情毫無人性，就連生還的可能性也是極低的。能夠活着回來的人才有資格成為他們的同夥，而這枚魚佩就代表了尊貴的身份，在混亂不堪的角落裡，互相舉着魚佩示意自個兒身份的兩人，才能保證所謂的‘自己人’在刀劍交鋒之間順利生還。”于晚舒手指點了點那魚佩道，“魚佩這東西一人隻可擁有一塊，你說浦弦有兩個？這一點甚是奇怪啊。”

林念認同地點了點頭，經這麼一解釋，他也确實覺得作為身份象征的魚佩沒有擁有兩枚的必要。但是比起一向毫無章法的浦弦，林念還是更為關心眼前的人一些。“師父，你是怎麼知道的呢？”他開口問道，“你好像對甄音殿很了解，難道你……去到過那裡嗎？”

于晚舒默言不語，她彈了彈自己的指尖，突然輕笑了一聲道：“若是換做以前我或許還會想着藏着掖着，但如今你也能獨當一面，倒不如全盤托出比較簡單。你師父我還在上面的時候曾被無名人士邀請前往甄音殿除祟，那人說他們打聽了很多人，知道最近有一位俠士愛耍奇術為人質樸，無論是除什麼祟、除哪種祟全都不在話下，因此順藤摸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這個真人。當時他甚至開出了一個無法讓我拒絕的酬金，塞滿了黃金的箱子即使是六個人一塊兒擡也要寸步難行。說實話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黃金的閃耀一開箱便在我臉上蓋上了奢靡的色彩……那恐怕足以養活上下三代人！”

“所以你就跟着他走了？”

“我拒絕了。一來我當時正因為某些事處于極度的悲痛之中，那樣的狀态讓我有些洩氣，不覺得自己還能幫到别人。二來則是猜忌，上門找我那位一看便覺賊眉鼠眼，我曾在坊間聽說過甄音殿到處招募俠士，實際則是内鬥的消息，不自覺就就先入為主了，覺得一旦扯上關系便一輩子都無法脫身，既如此就不要貪圖短暫的華貴，而是求得長久的平穩太平才是上上之策。至于三……就是我厭惡這群人的關系了……”于晚舒在林念探究的眼神中繼續說道，“聽說，在甄音殿裡頭其實劃分有明顯的層級。在最初的評定過後，加入甄音殿的人又被拆分為三六九等，三為上，九為下，這一等一的人物更是誰也沒見過，誰也沒聽說過。下等人打聽不到上等人的事，而上等人卻能随心使喚下等人辦事。但即便羞辱與歧視常存，甄音殿依舊被管理地井井有條，那裡的人不會和錢過不去，隻要錢夠了，當牛做馬也在所不辭，那群人把尊嚴和人格視作糞土，也把别人的尊嚴和人格踐踏在腳下，我怎地也不至于堕落成他們的同種人！”

林念輕聲自言道：“怎麼感覺和韻華館有點像……”

于晚舒沒在意他的自言自語，接着自己的話繼續說道：“我對甄音殿的了解就隻有這麼多了。告訴我這些秘密的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江湖上，我曾經試着找過，但途中險些又被甄音殿其他人給盯上，想必那人已經因為将秘密透露給我而被甄音殿斬草除根了。人死後，他們身上的魚佩就會被回收帶走，或許是随便找個地方埋了，又或許是保存起來留給新來的人選。魚佩一旦到了手中，便隻有死去之後才會離開身體，如今我慶幸當時自己沒有做出錯誤的決定，否則恐怕連阿念你……都無法徹底擺脫甄音殿的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