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歌盯着眼前的空檔看了一會兒,插劍回鞘緩解了下情緒,雖然解決了一個謎團可他卻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解決了這裡之後,他的下一個道标又在哪裡呢?
“易兒,我們走吧,先去附近采買一些物資,再想想接下來的去處……易兒?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專心?”
易兒轉過臉道:“它走了嗎?”
“誰?”
“剛才的濁靈。”
蕭歌皺了皺眉:“不是已經将它送走了嘛……易兒,你沒看見?”
易兒低着腦袋點了點頭。
蕭歌不知他為何突然情緒低落,但想着大約是最近經曆太多,小孩兒還不能适應這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将符命刀從腳邊抽出,橫握放到了易兒的手中道:“如果這樣能讓你安心一點的話,就拿着它吧。”
“我什麼時候也能變得和你們一樣厲害呢?”
蕭歌驚了一瞬,蹲下身同他平視道:“易兒想學?”
“這樣很威風。”易兒道,“有了本事,就能保護大家了。”
“會順利的。”蕭歌握着他的手,手腕上的雛菊繩泡了水顯出了暗啞的深褐色,就像他們心裡的天空一樣,烏雲密布。
“我保證。”他鄭重地說道。
然而周公池顯然不想讓他們就這樣離開。
蕭歌牽着易兒的手想要離開此處,可就在轉身之際,一道驚雷在他們耳邊炸開。易兒害怕着捂住自己的耳朵,而蕭歌猛地一縮脖子,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風輕雲過的日子裡,怎麼也不可能見着陽光聽見落雷,那一猛響宛若一柄打鐵之錘落在他們耳邊,叩擊着巨大的鐵闆在他們耳邊迸發出令人顫栗的火花,一時之間除了嗡鳴聲再也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響。
蕭歌将易兒摟在自己的懷中,小孩子瑟瑟發抖,比起當時的害怕似乎身體帶來的條件反射更加難以克服。蕭歌擡頭仰望着天空,純白的雲慢慢飄蕩着,天空一如既往地湛藍,實在是看不出半分将下不下的樣子。
是幻覺……還是?
“易兒?易兒?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蕭哥哥……”易兒逐漸清醒,他看了看蕭歌,眼神仍舊模模糊糊道,“我頭好暈……”
待在這裡越久似乎越沒什麼好事發生,蕭歌幹脆托着易兒的屁股将他一把抱了起來,然而起身時卻下意識往旁看了一眼,隻一眼便讓蕭歌停止了動作,因為那好不容易恢複到“周公池”的“瘋魔湯”似乎又整了些幺蛾子出來。
那些被蕭歌認定早已沖散的墨砂在不知不覺間竟然重新聚攏在了池子中央!
分開看隻是極小的顆粒,合起來看仿佛變成了團結的蟻群,墨砂無視着水流聚攏在一起,如同被操控着一般逐漸形成了怪異的圖案。蕭歌抱着易兒緩緩接近,隻見水面上的墨砂正在重組,不多時後一個三角與另外兩個看不懂的圖形固定了下來。
那是一個邊緣略顯粗糙的圓形,卻在一處缺少了巨大的一塊,看着像是彎月,又像是被人啃了一半的大餅。在它旁邊則是另一個異形,有些眼熟,卻無法指認出它具體的樣子。而那塊最為規矩的三角,就擠在這兩個圖形的下方。
三個圖形組成了墨砂聚攏而成的圖案。
墨砂自主彙聚已經是件奇事,而其發生的地點又在剛剛發生轉變的瘋魔湯池面上,就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蕭歌探頭盯着那圖案看了一陣,突然回憶便湧上心頭。
“那是……一隻狗嗎?”易兒指着那處異形墨砂說道。
小時候的蕭歌是最害怕雷雨天的。
當其他小孩子在為雷雨天無法出門玩耍而感到憂傷之時,蕭歌隻能做到捂住雙耳躲在桌子底下,不斷感受着雷聲所帶來的遍體生寒與心頭沉悶的窒息感。那時的他包括他的家人都認為他天生與那雷聲有着前世的孽緣,糾糾纏纏這輩子也要繼續受着這罪孽,無法擺脫。他們請了各地的道士,蕭複又托人請了道上有名的除祟師,皆是胡亂鬧作一通,最後不了了之。而這事并沒有這麼算了,如今的蕭歌面對驚雷頂多就是皺個眉頭縮縮脖子,這其實還得拜一種神奇的天象所賜。
那日電閃雷鳴又恰逢不祥之日,是傳聞中記載的天狗出沒之日。在那一日,天狗會在夜月之時襲來,一點一點啃食掉天上的明月,再一點一點将其吐出來,完成一整個進食的動作。天狗吞噬的明月乃是“至善之月”,而天狗吐出的明月則變成了“窮兇之月”,當明月的光輝因為天狗而漸漸暗淡下去,在伸手難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濁氣、濁靈等極惡之物将會充沛邪祟,攻擊裸露在外的所有生物。人在那段時間裡,甚至是那一整天裡,都被認為是不适合待在外頭的,他們理應将自己封鎖在家中,靜靜等待不祥之日的過去。
那一日的小蕭歌當然聽話地沒有出門,但無論他出不出門,當落雷打下之時,其宛若開天辟地般的氣勢總能輕易傳入他的耳中。他在一瞬之間昏迷過去,既然怎麼也叫不醒地昏睡了整整七天。七天過後,他像沒事人一樣醒來,什麼毛病也沒有,甚至身體還比過去健壯不少。當下一次雷雨來襲之時,蕭歌習慣性躲在桌子底下捂住耳朵,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似乎是對雷聲産生了免疫,雷聲化作小貓的爪子撓在他的皮膚上,不痛不癢,甚至還覺得有些舒服。
他就這樣玄乎地同雷聲達成了和解。
這事實在太過特殊,他忘記任何事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場極其特殊的關于自身的轉變。當時蕭複擔心此事一旦傳出,鎮上人會将蕭歌視為異類,因此一直以來絕口不提,偶有人問起,就說蕭歌長大了,膽子肥了,自然也是不再懼怕天氣了。隻有蕭歌、隻有他們家裡人明白,這道在天狗食月之日降下的落雷就好像對小蕭歌發出了一道指令——不要再害怕雷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