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赤砂能引人魂魄。”
李餘禮聞言眸中一凜,挺起腰背望了望四周,才又駝下來說道:“你小心點說。”
“我試着把赤砂塞到嘴裡,有那麼一段時間忘卻了過去的記憶。”吳遇不懂他為何如此警惕,但也依言把聲音降了下去。“但又不是單純忘卻記憶那麼簡單。在那段時間裡,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有過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時間。我隻是一個頭腦簡單,不會思考,或許說有些……回歸童真的感覺吧。現在想起來,當時赤砂應該是把我的一部分魂魄給勾走了。我也沒想到,赤砂居然對一個人的魂魄、或者說靈體,有着這般緻命的吸引力。”
“你還吃了?你為什麼要吃?”
“因為……因為四兄弟也吃過。”
李餘禮靜默了一陣,吳遇看着他反複順着自己的胡子,直到将所有打結的位置疏通。“我看到過一次,在很久之前。”李餘禮道,“起夜時恰好看見青陽和玄英在往外搬木雕,那也是我第一次因為好奇,跟着追了出去。”
“所以您……”吳遇驚訝道,“您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隻知道結果,并不知道原因,如果沒有你前去調查,我隻當他們是夢魇了。”李餘禮道,“地上的東西可不能随便撿着吃啊,多大的孩子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呢……照你這麼說,他們果真是失去了記憶?”
“沒錯,但是吃了赤砂的人也并不會對尋回記憶多麼執着,他們甚至隻會覺得理所當然。因此來了這裡好幾年也會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心态。”
“那就沒什麼了吧。”李餘禮突然一拍手将吳遇吓了一跳,面上俨然一副輕松的模樣,與吳遇想象中的愁容實在相差甚遠。“本來就都是我的孩子,有沒有過去不重要,他們既然都覺得無所謂,那我也不用在意。”
“大師,還是需要在意一下的吧……”吳遇湊近他些勸道,“雖然那些蛇蝠蛾我會想辦法慢慢消除,可是已經受到赤砂影響的四兄弟……每每在新月時候搬運目标或許已經成了改不掉的習慣了。”
“搬就搬吧,如今我也不靠這些養家糊口了。”
“可說到底木雕還是……”
“哈哈哈哈,吳笙何的兒子,怎麼不學學你爹的樣子想想好處呢?”李餘禮坐上門檻,往前伸着長腿說道,“他們運了木雕,害怕木雕眼睛的蛇蝠蛾便不會去到那些百姓家中,于年老無法躲避的老婦老頭來說,家裡多了個東西就能變得安全不少。而四兄弟則會因此沉迷于查清真相,給平日無聊的日子多找點事做不也樂呵着嗎?至于最後大概是你最關心的——這所有的于我可算不上損失啊。”
吳遇愣愣地看着他,随後松了口氣,彎着眼角道:“既然大師豁達,那我再勸你倒顯得斤斤計較了。”
“豁達!嗯……豁達。”李餘禮聞言一巴掌拍在自個兒大腿上發出一聲巨響,而後又習慣性揉了兩圈撐膝站了起來。“你讓我知道了我一直很想弄明白的事情,那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吧?”
吳遇仰頭看着他,那新月正好被李餘禮整個兒擋在腦後,看着就像是他的腦袋在散發着朦朦胧胧的亮光。
“去你們一直玩兒的池塘散散心?”李餘禮活動着筋骨說道,“希望你們聽完知道不要恨我。”
雖然并不知道李餘禮這麼做的用意,但吳遇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李餘禮背手走着,比起趕路說是散步更為恰合一些。這位木雕大師每走幾步就要擡頭看一眼月亮的位置,吳遇總是覺得他要說些什麼,但卻永遠卡在說出第一個字的階段。
兩個大男人在月色下慢悠悠行走實在有些古怪,吳遇悄悄同他拉開了一些距離,一邊盤算着走到池塘邊上還要花多少時間。
“吳笙何的兒子啊。”
看來李餘禮是憋不到這麼久了。
“大師?”
“你知道胡懷故嗎?”
吳遇兩步跑到他身旁,一橫身攔到了他面前。“您認識他?”他急切問道,“你們之前見過面嗎?”
“我同你父親是好友,我們的圈子多少都會有些交集的。”李餘禮看上去有些悲傷,他無法直視着吳遇渴求的眼神,因此隻是撥開他,繼續往前走去。“很多年以前,那時候他還活奔亂跳着呢。”
吳遇緊緊跟在他身後道:“您要和我說的就是這個事?”
“你們這些年應該一直很想知道他的死因吧?”李餘禮語氣平淡地說着,從他的聲線裡壓根察覺不出情緒的起伏。“仇人也很想找吧?其實并不難……因為我全都知道。”
“您怎麼……”
平時常來的池塘終于走到了,可吳遇現下根本已分辨不清周圍的環境,占據他全部視線中心的,隻有這個最接近真相的男人。
“我不是聽說的,我是親眼見到的。”李餘禮轉過身來看着吳遇說道,“那時老胡去野郊赴約,路過我家門口風塵仆仆,無論我怎麼喊他他連頭都不肯回一下。我當時或許是不服吧,就想跟上去看看除了他家那位美夫人,到底還有誰能讓他像白眼狼一樣棄摯友于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