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像是被猛地潑了一桶冰水,身子裡頭頓時升起一股寒意。蕭歌被林念吼地退後半步,雙眼中閃過一瞬驚慌失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林念這麼生氣,但他肯定是說錯話了。
吳遇急忙緩和道:“父子一場,又不是弑母奪妻的,可别用‘恨’字來形容呀。”
“你同我們發洩一下也好。”安岚邊撫着傷手的手肘邊道,“現在你把悶氣都消了,總好過到時候見上了當面吵架吧。”
他橫身插進林念和蕭歌的中間,原因無他,隻因林念甩開蕭歌手的那一瞬間,後者的表情苦澀地似乎快要哭出來了。
林念深深出了口氣,轉過身道:“吵架不至于……算了,我恰巧也有一些消息想要回傳過去。”
他擡頭用餘光看了眼灰鴿,那隻信使正站在安岚肩頭小口啄着餅屑,模樣乖巧伶俐。他人生的前二十年裡,能接觸飛鳥的機會簡直屈指可數,如果不是這次真的有灰鴿送信,他還以為林漢霄真的對尖嘴生物心生恐懼呢。
那些年在竹林裡待過的日子,他們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林念收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轉手便往自己的兜裡摸去,飛去傳訊紙鶴需要借助往生錢的術法,這在他們父子二人間的聯系裡是不可忽缺的重要媒介。然而林念空手摸了一陣,待五指所觸之處皆是粗糙的布衣後,他才陡然反應過來,那一沓厚厚的往生錢早就在不久之前,被他揚手一潇灑,揮舞了個幹淨。
吳遇等了半天沒見他掏出些什麼,隻能湊上去關心道:“怎麼了?”
“沒什麼。”林念神色鎮定,反而彎下腰将剛剛丢棄于腳邊的紙團撿了起來。他将捏成一團的紙張鋪開鋪平,原本傳來的訊息不會在上面留下任何的文字,故而正反兩面都是空白一片,唯有落在地上的泥塵興許還會讓其沾染上少許不同的褐色。
林念捏着角落的位置習慣性抖了兩下,他指尖在褶皺上不斷揉搓撫平,似乎是想還原到剛收到時那樣的平整光滑。可無論是人亦或是事,走回頭路始終是件難事,因此林念嘗試了幾下後便知趣地停了下來,擡頭對面前三人說道:“用新的不太好,我還是用舊的來傳信吧。”
吳遇好奇道:“傳訊紙鶴的新舊也有講究嗎?”
“沒有……節約一些嘛……”或許是覺得這個理由沒有什麼說服力,過了一會兒林念又補充道:“這紙上有我爹的味道,讓灰鴿叼着它回去傳聲,會比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更簡單一些吧。”
“原來如此。”吳遇倒也沒往深裡想,隻是應聲道,“你想得真周到。”
候在一旁的蕭歌看着林念往那紙鶴上施加術法,普通的白色往生錢在他手指上如同花叢間的精靈一般躍動飛舞,很快就又重新回到了展翅又要高飛的姿勢。他見林念閉上眼開始往紙鶴裡塞入留言,便也悄悄緩了口氣,把一直插在自己兜裡的手移了出來。
安岚悄悄移到他身邊,撞了下他胳膊問道:“你藏什麼呢?”
“你搞錯了,我隻是順手插個兜。”
“诶!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三丫頭和盲鐵工的故事?”
“三丫頭和盲鐵工?”蕭歌茫然地看着他道,“沒聽說過,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安岚輕咳兩聲,特意用餘光掃了對面二人才神秘地說道:“三丫頭和盲鐵工都是蒼崖嶺的百姓,他倆以前是對私定終身的夫妻,恩愛非常,是旁人聽着都能豔羨的那種程度。後來啊,他們發現彼此的父母都是對方的仇家,你想啊,仇家這麼大的事,那不得當場就撕破臉皮,于是兩人立馬分道揚镳。就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恩斷義絕,林中鳥各自往兩頭飛去的時候,三丫頭和盲鐵工竟然令人意外地和好了。”
蕭歌慣常看了林念一眼,又瞧向安岚道:“那是你故鄉的事情,你和我說這個幹什麼?”
“我想聽到的不是你這句。”安岚雙指交疊擺出一個否認的姿勢道,“你當然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了。”
蕭歌别扭着問道:“那他們是怎麼和好的?”
安岚露出一個“這就對了”的表情,眯着眼道:“說到底,結了仇的又不是他們兩人,就這麼突然分開了,兩個人心裡都是不甘心的。天大的怨仇和他們有什麼關系呢?那盲鐵工離開月餘後終于忍不住了,原本都做好了一邊道歉一邊哄着三丫頭的準備,沒想到再一見面,三丫頭直接就撲他身上去了,他想了許久的措辭半個字都沒用上!”
“兩人隻要感情深,再大的困難面前也能和好。”
“是啊,不就是這麼個道理嘛!”安岚攬着蕭歌肩膀轉過身道,“林念因為他爹的事情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的,你這會兒不體諒他,誰來體諒他啊?”
話聽到這兒,蕭歌忍不住回頭又要瞅一眼公子。
安岚戳着他臉扳回來道:“甩個手怎麼了?你們本質感情還是深的呀!”
蕭歌白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了?”
“你好歹裝一裝吧……”安岚湊近他道,“我能看出來,林念也一定能看出來。”
林念手中的傳訊紙鶴正在慢慢聚攏光芒,吳遇湊到他身邊也盯着瞧,方才如滿天星散去的光輝倒退着回到掌心,慢慢組成一個溫和巨大的光球,被亮光包圍的紙鶴重現生機,即便沒有點上黑色的眼睛也好似靈動了不少,随時都能翺翔天際。這種場景可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吳遇靜默着在旁觀察了一陣,見林念睜眼便知術法已經施展妥當,這才開口問道:“阿念,你在信裡都寫了些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