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鎮郊外,一頂頂臨時的帳篷在這裡粗略搭建——俞葛的臨時營地就在此處。這日的進鎮隊伍中,身體力壯、撐得住場面的男子占了多數的位置,而一些上了年紀的、或是相比較有些瘦弱的,就被下令留守營地。
成斂忿忿不平地嚼着一隻大白饅頭,生平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女子的身份有些不便。
其實若說起偷溜進鎮,在自家的土地上,成斂姑且算是有着十成十成功的把握的。但十分不幸的是,她這一身樸素的打扮不知何時吸引了俞葛的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頗得對方的關注。今日出行前,俞葛甚至還三番兩次經過她的面前,那暧昧的眼神看得成斂直起疹子!
既然被當作了“重點關注對象”,那自己的行動就由不得自己控制了。好在俞葛離開以後并沒有留下觀察她的眼線,在這檔空白的時間裡,似乎還能做到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記得昨日深夜裡,一個喝醉酒的男人帶回過一個姑娘。俞葛聽到傳聲還特意前去親自迎接,沒過一會兒就将姑娘帶到了一頂單人的帳篷裡。當時成斂正同一群老婦擠在一起,她們叽叽喳喳的閑聊聲實在讓人偷聽不了他處發生的對話。直到今日俞葛帶人進鎮前,成斂還隻是尋到寥寥機會朝那處偷瞄了幾眼,姑娘的篷子與俞葛的篷子離得極近,門口甚至誇張地被安排了四個守衛。成斂尚沒有有力的身份帶她硬闖,若是貿然行動,恐怕一陣周旋過後,落入俞葛耳裡的話必定不會太好。
成斂搖了搖頭決心不再管臭男人的私事,她對姑娘是誰、昨晚是不是同俞葛睡在一起之類的事毫無興趣,沒準對方隻是個安插在内部的接應也說不定?
現在更加困擾她的,是俞葛昨日夜裡拉着她們一小群人商量的、搞臭杏花館名聲的大計!
也就是昨日夜裡,成斂才弄明白,這個叫俞葛的并非心血來潮,而是連計劃都已經有了雛形的“早有預謀”。
看着沒頭沒腦的,事實上骨子裡是個精打細算的家夥!
俞葛将集合起來的兄弟們劃分為三大類,第一類人擅長油嘴滑舌,沒有冷不了的場,隻有說不完的話,而俞葛今日就是親自領着這一群人進的鎮;第二類人善于動腦,出些小謀劃策、為他獻計不在話下;而第三類人,就是今日在龍吟鎮内幹盡了□□壞事的頑徒們,他們由俞葛直接吩咐辦事,也是成斂唯一一個半點了解都沒有的類型。
故而她此刻隻能心胸煩躁地啃着白饅頭,全然不知龍吟鎮裡的大亂。
至于她自己,則屬于負責後勤守家的那一塊。
成斂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琢磨着出去的那群人也該到回來的時候了。
沒過多久,俞葛就滿面春風地帶着所有人重新回到了臨時營地。
“晚上把捉的那幾隻山雞拖出來烤了,給大家吃頓好的!”俞葛哼着調走了過來,“今日還算有點收獲,照杏花館這樣妥協的速度來說,想要達成我們的要求簡直是指日可待啊!”
他身後跟着的兄弟們恹頭恹腦的,完全不同于早上出發時精神煥發的樣子。
“别不說話呀你們!晚上開宴會,大家都熱鬧一下!”
留守在營地的人們圍攏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讨論着當天的戰役和收獲。
俞葛在篝火前扯着嗓子興奮道:“杏花館已經讓步了!他承諾會給我們砸毀的鋪子重蓋一間更大更好的,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心虛有鬼!你們誰家親戚在龍吟鎮的,可以試試把自己的鋪子給砸了,那老娘們沒準也會給你重新蓋一間。她眼下就是想息事甯人,管你是不是真的醫館呢?鐵定不會追究的!”
“可我覺得那家主挺誠懇的,這麼大的事二話不說也就答應了。”白日裡同俞葛一起出去的其中一人嘀咕道。
“屁點大的事兒!她們家不都做了好幾代的富豪了嗎?拿出點錢惠濟我們也是應當的!她要是給每人都發一箱銀子,我們豈非人人暴富?”俞葛立馬又拉下臉道,“再說了,她就隻是承諾了這區區一件小事,我們尕村整村的人命,她可視而不見!”
“她說了會派人去查……”
“你是我拉來的人!你怎麼幫她說話?”俞葛怒急之下“唰”地一下站了起來,手上剛烤熟的雞腿墜進篝火裡頓時燒出了一股糊肉味。
“你不是尕村的人,怎麼會理解我看着身邊人死去的心情?你們說你們願意幫我才來的,怎麼隻差臨門一腳倒是要棄劍倒戈了?!”
圍坐在一起的人們低着頭沒有說話,四周隻剩下了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俞葛從人群裡走了出去,道:“等你們吃完飯後還是和昨日一樣,我們要繼續商量明日的路子了。”
佝偻着背躲藏在人群裡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後低垂下眼眸,四下尋找起來。
收拾所有人用食後的垃圾是歸屬于後勤的工作,成斂手上動作着,心思卻不知飄去了哪裡。突然,衣角處因一股莫名的拉力動了動,成斂回過頭去一看,隻見那位輪番對她示好的男人又鬼鬼祟祟地出現了。
“跟我來,我有些事想告訴你。”
成斂警惕道:“什麼事不能在這說?”
男人看了看四周,謹慎道:“是關于頭兒的事,這裡說,不方便。”
成斂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跟随他離開了火光明亮的篝火地。
兩人走出了帳篷群,在小森林裡停了下來。
“這裡不會有人來,可以告訴我了吧?”
“你别回去了,帶上這些直接離開吧。”男人遞給成斂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道,“頭兒接下來會搞些大騷動,我怕你陷在其中到時候追責起來會被牽連。不如趁誰都不注意趕緊離開保命,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成斂往前一推,道:“大騷動是什麼意思?”
“今日去鎮上我就跟着去了,我發現他們實際的作派和昨晚上商量的根本不同,原先隻說好做做戲、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至于打砸别人藥鋪的事情可完全沒有讨論過。”
“他們把藥鋪給砸了?”
“除了杏花館外的小藥鋪都給砸了,無一幸免。”男人說道,“本來接下去幾日的計劃最多也不過是挨家挨戶地說好話,請求他們站在我們這一邊。但今日杏花館的當家态度十分溫和端正,讓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勢力又重新向她們那邊傾斜。所以頭兒好像想來個狠的,聽說打算直接端了杏花館當家的老巢。”
“他們把人家的住宅也給查出來了?”
“我們在鎮中留有眼線,大概随便跟蹤一下就能查清楚了吧?”
成斂拉下了臉。
男人還以為她是因為害怕驚慌而失了血色,急忙拉住她的手寬慰道:“兄弟們都在說,似乎杏花館當家的練過武,萬一真的起沖突了,我們這些半吊子恐怕不堪一擊。你先走吧,撇得越幹淨越安全,不用擔心我!”
成斂甩手道:“俞葛那家夥到底幹嘛要做得這麼絕?”
“他管這個叫‘大義’。”男人解釋道,“他的目标看上去好像是杏花館,聽他的意思,杏花館一家獨大已經存在了好幾十年,這些年來,周邊其它的藥鋪都苦不堪言。他為了規範這種情形,就說自己是替天行道的人,背上肩負着誰也承擔不起的重任。”
“也就你們這些蠢蛋才會相信了,他這麼激進,必定從中有利可圖。”成斂恥笑道,“三言兩語就被教化了,你們還真是好騙。杏花館當真是冤枉,平白就攤上這麼件蠢事。”
男人愣道:“大家都是因為相信他才會擁護加入他的……你和我們待在一起不也是同樣的想法嗎?”
成斂遠望着俞葛休息的帳篷,說道:“當然,我也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