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這次的事件之後，比起熬夜的疲憊，精神上帶來的疲憊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佯蘋鎮上的百姓無一不在談論着聲勢浩大的兩場火災，活着的人肆意聊着死去的人，而喪失了親友的百姓卻隻能将閑言碎語無奈地隔絕在門外，自己選擇蓋上厚被悶頭不出。到了這一步，百姓口中的主角，早在不知不覺中換成了樊姨，樊姨幹過的好事被胡蠻帶着喇叭一一公開，自此便取代了原本書生的地位，成為了佯蘋鎮最新的“頭号公敵”。

百姓們向天祈福，對地痛哭，可他們對胡家草屋和糧糧草倉裡的人命表示惋惜的同時，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也正是推動事件向惡發展的罪魁禍首。這一天過去之後，整件事件的中心将仍是樊姨和書生，書生是過去，而樊姨則成為了現在和将來。此時此刻，他們對書生的哀怨已有一部分轉移到了樊姨的身上——畢竟與其對着死人抱怨，不如找個活人罵街。而鎮上的人們仍舊願意固執地相信，是書生和樊姨犯下的罪孽才導緻了最後的悲劇。

“誰都有錯，唯獨他們沒錯。”

聽聞敗露一切的樊姨已經溜之大吉，徹底離開了久居多年的佯蘋鎮。

林念看着這些交頭接耳，甚至有着越說越離譜意思的人們，心中五味雜陳。

“林念。”

蕭歌和安岚将馬匹的缰繩握在手裡回頭看着，默默用眼神催促着他。

林念最後深深望了一眼書生墓碑的方向，對着天空、對着身邊的兩人、又像是對着自己說道：“走吧，我再也不想在這個鎮上多待任何一刻了。”

晚風習習，夜色将要降臨，此時三人正策馬停留在一個岔道口前猶豫不決。

路邊插着一塊顯眼的木牌，木牌的左側寫着“靈漾城”，而右側的地名卻模糊不清。木闆邊角都被燒成了黑色，字體渾濁又漆黑，像是被人刻意用火烤過了一般，看上去就不像是什麼吉利地方。

蕭歌見沒人反應就提議道：“走左邊吧！我們趕一趕能到城裡，今晚就不用露宿郊外了！”

安岚反對道：“小傻子，你知道這裡距離靈漾城還有多遠嗎？就算我們騎馬去也得再花上個大半個月。這你還沒跑到客棧呢，就得先累死在馬背上了！”

“你說誰小傻子呢？！”蕭歌同他氣道，“你這個半路賴上我們的，别想着替我們做決定！”

“我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藏在暗處的人早就盯上我們三個了，與其分開逃亡，聚在一起還能幫襯着一點，帶上我對你們沒壞處吧？”安岚沖他擺手道：“好，好，我不和你争，那讓林念決定總行了吧？”

“我們不如......試着走走右邊那條道吧？”林念決定道，“說不定那路上能有客棧呢？”

蕭歌一驚，趕忙阻止道：“可是你看那條道邊上雜草叢生，一看就是很久沒有人走過了，我們這麼莽撞闖進去......萬一有什麼害人的東西埋伏就不太好了吧？”

安岚笑道：“小朋友，你莫不是害怕了？”

蕭歌斜眼道：“能不動手幹嘛還要打架？我隻是比較關心我們三個人的安全問題！”

“喂！三位小兄弟！”

他們尋着聲音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一群打扮樸素的人正坐在野草地上沖着他們揮手。“别急着趕路啦！這裡離靈漾城還遠着呢，來和我們一起湊合一晚吧！”

三人下了馬向他們走去，人群裡為首的那個戴着一根頭巾，下颚上留着細密的胡渣，方才同他們招手說話的就是這個人。他見林念三人走近，熱情地站起身迎了上去。

“三位小兄弟也是要去靈漾城的吧？路還遠着呢，先暫時歇一歇，明日再趕路吧！”

林念恭敬道：“這位大哥，請問你知不知道右邊這條路是通向哪裡的呀？”

“右邊這條？”頭巾男摳了摳自己的胡渣道，“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聽說之前走的人進去了就都沒有再出來過......哎你們還是别去了，也别起什麼興趣。我看那條路看着就陰森得很，八成不是什麼好地方！”

頭巾男是個會看人臉色的人，他見林念猶豫不決，連忙又勸道：“小兄弟，真聽我一句勸，還是别往那走了，性命要緊啊！”

林念轉回視線，問道：“那左邊這條路上可有客棧能給我們暫時歇息？”

頭巾男身後的人們一齊擺手道：“近一點的沒有，所以我們才在這裡湊合湊合嘛！”

安岚看了看他們身旁，問道：“你們也是要去靈漾城嗎？看你們車上堆着好多貨物，是要去做生意嗎？”

頭巾男道：“沒錯！這批貨可是城裡一個大老爺包的，隻要一個不落地安全送到，這定好的酬金完全夠我們兄弟白吃白喝整整五年！五年呐！”

這話是勾起了安岚的好奇，他湊近道：“哦？是什麼東西值這麼多錢？”

頭巾男一把掀開蓋在馬車上的麻布匹，毫不避諱地說道：“喏！給你們開開眼！就是這種紅色的砂子！”

三人跟着望去，那整整一車的赤砂塞得嚴嚴實實，毫不留空，在馬車上都多得堆起了小山！

安岚一下便變了個臉色，他走近幾步，嚴肅地問道：“這些赤砂你都是從哪兒拿到的？”

頭巾男不覺有異，繼續回道：“都是兄弟們從四處收集來的，前後也花了好些年了，可不好找啊。”

“具體一點呢？哪裡的哪家店鋪？賣的人是誰？”

聽到這兒頭巾男才覺出不對。他神色警惕地在三人身上掃視，就連一直嘻嘻哈哈小聲說話的老哥們也突然安靜了下來。可林念三人等了一會兒男人也沒有回話的意思，似乎想要用沉默來逃脫回答問題。

林念和安岚繼續站在原地同他們眼神對峙，坐在地上的老哥們站起身或叉腰或抱臂，一群人橫排站着組成一道人牆，看起來氣勢十足，十分有壓迫之力。蕭歌則走到馬車邊，近距離地觀察起這些赤砂來，方才離得遠，又加上背着夕陽光，隻能隐約看到這些砂礫的顔色。這下離得近了，倒才發現馬車裡裝着的似乎不僅僅隻有赤砂。一些分辨不出的細小顆粒同紅色的砂礫混雜在一起，顔色深深淺淺十分不勻。有的明顯偏向深紅色些，有的則偏向大紅色些。

蕭歌捧起一些赤砂，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恍然大悟。

“這些砂礫都是假的！是用豬血染色而成的！”

“胡扯！我說是真的就是真的！”

林念聞言走到蕭歌身邊，他從包裹裡翻找出水壺，往赤砂上澆了一些溫水，又使勁用拇指搓了搓。果不其然，“赤砂”上的紅色都被“洗”到了林念的手上。

林念捧着褪了色的“赤砂”說道：“還說不是假的？這明明是墨砂呀。”

頭巾男眼神飄忽不定，慌慌張張地解釋道：“這又沒什麼！我剛才沒說完呢，客人要的就是這種……”

安岚向前逼近了幾步，眼神裡的尖銳直逼對方心神。他道：“作假？”

頭巾男把手挪到背後悄悄打了個手勢，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朝着林念他們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