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兩位老人家說完話,汪霁沒急着回家,太久沒回來,他特意在後山上繞了個圈熟悉熟悉路。
待他一步一腳泥地走了一會兒,繞開面前的枞樹林向遠處看時,微微愣住。
遠山飄渺,雨幕籠罩下的蒼茫山色中,一棟三層小樓靜靜地立在那裡,像是童話故事裡藏匿在森林深處的木屋,坐落在如團似錦的花叢之中,與世隔絕。
雨天陰暗,小樓通體都亮着暖黃的燈,連花園都是亮的,燈光透過霧氣氤氲照進汪霁心底。
彼時吃中飯,汪叔和汪奕揚在後院給雞扒毛,廚房的柴火竈前,汪姨揮着鍋鏟炒臘肉,汪霁坐在竈口處生火,柴火噼裡啪啦的聲響中,跳動的火苗映亮他半邊臉頰,落到牆上成為搖曳的影。
炊煙緩緩散在天地間,雨停了,汪奕揚索性在院子裡支起小木桌,四個人就坐在屋外吃。
春筍炖雞,兒菜炒臘肉,蒜苗炒雞蛋,蒸茵陳,涼拌蕨菜,汪姨又端來一瓷碗三鮮肉片湯。
一桌子的山野春色。
野菜香嫩,汪霁夾一筷子蒸茵陳,挖回來的茵陳嫩芽洗幹淨裹上面粉一起蒸,蘸上芝麻油和醋,入口微苦,卻唇齒留香。
“味道怎麼樣?”汪叔汪姨筷子都還未動,一個勁看着他。
汪霁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道:“太香了。”
汪姨笑起來,又給他盛一勺春筍炖雞:“山上頭一批的雷筍,才挖回來的,嘗嘗。”
迎着春雨破土而出的新筍又脆又嫩,和煸炒過的家養雞肉一起微火慢炖,舀一匙入口先是雞肉的鮮,然後是春筍的甜,汪霁被預制菜荼毒已久的胃在這一刻徹底得到撫慰。
臘肉鹹香,吃一塊能下兩口飯,汪霁想起什麼,問:“符爺爺家有人回來了?”
汪奕揚吃得頭都不擡:“你說愛麗絲啊?”
“愛麗絲?”
“啊,你不覺得符爺爺他孫子把那花園收拾得跟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嗎?”
汪霁不認識愛麗絲,但承認那個花園真的美如仙境。
“符爺爺孫子不是在縣城裡上班嗎?”
“不是那個孫子,”汪姨端着碗擺手,“是他大孫子,去加拿大的那個兒子的孫子。”
汪叔在一旁糾正:“是去加拿大的那個兒子的兒子。”
“啊,對對。”汪姨點頭,“長得又高又帥。”
汪霁連符老爺子的大兒子都沒見過,更别說符老爺子的大孫子。
符老爺子不是雲嶺人,他當年是怎麼到雲嶺這個小山村來的誰也說不清楚,用汪叔汪姨的話說就是有一天突然就來了,大家以為他是作客,誰知就在這裡紮了根。
那時候缺老師,所謂學校不過鄉政府裡騰出來的一間破屋子,符老爺子一個人既教語文數學又教體育,還能拉二胡吹笛子教音樂。
結了婚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三十多年前考上大學,是這村子裡的第一個大學生,畢業後去了加拿大。小兒子倒是一直陪在兩個老人身邊,二十年前一家搬去了縣城很少回來,村裡的新屋建好後一直空着,兩個老人去世也是葬在縣城的公墓裡。
汪姨伸手盛一碗湯,汪奕揚看了一眼往她碗裡添幾塊瘦肉,說:“愛麗絲去年冬天回來的,人十二月才到,施工隊國慶就來了,那陣仗。”
那陣仗汪叔挺喜歡,撓撓頭憨笑說:“那段時間我和村裡其他人幫忙搬沙搬花,一天兩百多塊錢呢,比出去打工都好。”
錢多事少,施工結束後,村裡人都很舍不得。
“所以雖然愛麗絲怪怪的,但我們都喜歡他。”汪姨總結。
汪霁問:“怪怪的?”
“不大出門,也不大愛說話,”汪姨說,“他來小半年我就見過他兩次,兩次和他說話他隻點頭不開口,隻偶爾嗯一聲。”
“可能是性格不大好。”汪霁想了想說。
“不是,”汪姨忙搖搖手,“看着性格很好的,不是那種瞧不起人的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