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遮自然知道這天教為首之人的話裡藏着兇險之意,可既身入此局,安危便當置之度外。
顧春芳到底于他有知遇之恩。
他鎮定地回道:“我乃為救公儀丞才涉足險境,朝廷放出風聲讓我等以為公儀丞在天牢之中,可想必諸位也都看見了,公儀先生并不見人影。由此可見朝廷對我等早有防備,公儀先生既然不在,此局必定有炸。你們不覺得此番攻入天牢也太簡單了些嗎?我若是朝廷必定将計就計,請君入甕,在城門口設下埋伏。東城門未必真有埋伏,可若有埋伏,你們原本要經過的東城門必定是九死一生。信不過我便不必同我來了。”
說罷他竟輕輕松了手,回眸深深望了一直閉口未言看着他的姜雪甯一眼,擡步直向着城門方向而去。
被松開的手掌頓時感覺到了冷風從指縫間吹過。
姜雪甯的心跳驟然一緊,有些呼吸不過來。
其他人也完全沒料到這位張大人說話竟是這般,倒并非傲慢,而是一種本來就站得比他們高的平淡。
那天教為首之人眉頭緊皺起來。
也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聽着很有道理啊,我們被關在牢中的時候,這位大人便是手眼通天,悄悄向我們打聽公儀先生的下落。不過他怎麼敢直呼公儀先生的名姓,膽子可真是太大了……”
直呼公儀先生的名姓?
人群中一些留心細節的有心之人,忽然都心頭一跳
教中有幾個人有資格直呼他名姓?
隻這麼掐指一算,不由悄悄生出些自己的思量。
卻說那頭的張遮,到得城門下之後自然免不了被人喝問一句,然而後方守在陰影之中的衆人分明看到,近處守城的兵士見是張遮之後都不由噤了聲,一副恭敬而畏懼的樣子,竟然一揮手就悄無聲息地把城門給打開了。
張遮帶人走回來,道:“可以出城了。”
衆人都覺得有些不敢相信,一時之間面面相觑,也沒一個人敢先上前去。
張遮看了他們一眼,也不再多言,徑自擡步,朝城門外而去。
姜雪甯思量片刻,眼珠一轉,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因剛才從牢中救他們出來時沒幾個人看見,她又穿着一身男子衣袍,乍一看背影雖瘦削了些卻也分不清男女,這一跟上去便像是有了第一個敢跟上去的人似的。
城門就在眼前,自由就在眼前。
誰能不心動?
有了第一個人之後很快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一時呼啦啦浩蕩蕩全跟了上去。
守城的兵士個個低着頭不看他們,完全沒有半分阻攔的意思。
後面的人一看也将信将疑地跟上。
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體驗:所有人在安然地、大搖大擺地通過城門時,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們這些平日裡都要夾着尾巴躲避着官差的人竟然也有被這幫守城兵士畢恭畢敬送出來的時候,可真有一股說不出的爽快和刺激在心頭!
有人出了城門口竟忍不住大笑起來。
“厲害,厲害,還是張大人厲害!老子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爽的時候!”
“哈哈哈是啊,教首真乃神人然後便試探着開口道:“實在是粗人眼拙,不知張大人的厲害。想來大人在教中該不會用如今的名号吧,不知,可是另有别号?”
張遮的目光頓時微微冷了幾分,直直地落在了那人面上。
竟是有很久沒有說話。
姜雪甯微微屏息。
張遮卻是又轉開了眸光,平淡道:“沒有别号,隻是往日竟不曾聽說黃香主勇武之外,也是個缜密多疑之人。”
“黃香主”三字一出,黃潛瞳孔瞬間緊縮。
他蒙着面,旁人看不出來,可在蒙臉的面巾底下,他早已是面色大變!
天教策劃這一回劫獄之事也是絕密,乃是教首那邊親自下的令,他也是秘密從通州那邊趕來京城作為領率,今夜行動之人則都是京中召集而來,按理說不該有人能道破他身份!
眼前這位張大人……
某個猜測先前就已隐隐紮根在了心中,此刻更是令黃潛額頭上冒了冷汗。
若是那一位……
他再無先前的頤指氣使,甚至連問都不敢再多問一句,忙躬身道:“是屬下多嘴了。”
張遮卻不再說話了。
靜寂中,姜雪甯的目光從黃潛的臉上移回了張遮面上,卻是看出了些許的端倪,眼底不由古怪了幾分:這假冒的是天教那度鈞山人?
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上一世這位度鈞山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直到天教被謝危一手覆滅殺了個幹淨,也沒露出确切的行迹,說不準根本就是個不存在的人,假扮這樣一個人再合适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