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棠在他身後默默看着，見他隻是消除兩人記憶而非殺人，懸着的心才終于放下。

她一直記得入宿盡舟夢時，宿盡舟說過的話。

——“我已知當年的大部分人是誰，我會一個一個殺了他們。”

這句話就像懸在她頭頂的利劍，時刻提醒她，讓她無法安心。

她入夢入得蹊跷，也沒有幹預宿盡舟的夢境，不會以本來面貌出現，而是會根據宿盡舟的夢，化身為夢境主人最想見到的人，所以她不知道宿盡舟這句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四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宿盡舟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又是為了誰去殺人，她一概不知。

宿盡舟回眸看來。

迹棠馬上低下頭，不與他對視。

宿盡舟：“走吧，黑市今夜結束，抓緊時間。”

迹棠微微躬身，“是。”

迹棠扮好小魇的身份，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尋找魇尊法寶。

宿盡舟沒再去别的地方，一直跟在她身後，雖然一句話不說，卻壓迫感十足。直到天色暗下來，走動在黑市的人越來越少，攤位多數都已收攤。

迹棠也來到了最後一個攤位前。

攤主正忙着收攤，見了二人，特别是宿盡舟——這位儀表不凡，看上去就極為有錢的修士後，收攤的動作停住了。

“二位看看？”

“看看。”迹棠随意答道。有宿盡舟在，她不能表現得太應付，而是湊近攤位，挨個法寶看了一圈。

其實從一開始，她打眼一看就沒發現有自己用過的法寶。

她回頭對宿盡舟搖了搖頭，正好對上宿盡舟落在她身上的眸光。

他在審視她。

宿盡舟自己不是尋不到魇尊法寶，他修為高深，打眼一看也能分辨出攤位上是否有魇尊法寶。但他一天下來，話說得極少，把尋寶的活都給了迹棠。

他是想看看她能不能為己所用？還是在估量她的價值？

攤主一直注意着他們，見迹棠搖頭，心裡一陣失望，“道友，這裡沒有你想要的物件？”

迹棠攤手，“是啊，我是為了魇尊法寶來的。”

這場黑市從一開始就拿魇尊法寶作為噱頭，她這麼說并不奇怪。

她一開始尋寶時還閉口不提，生怕魇尊一詞和身後這位仙尊扯上關系，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黑市雖不是全部人認得仙尊，可隻要道行高深些的，參加過幾次修真界大場面的，都能認出宿盡舟來。

宿盡舟在黑市一天，從沒遮掩，認出他的人隻多不少。既然他都不在乎，那迹棠更不會多說什麼找他不痛快。

攤主了然：“道友今日可有收獲？”

“是有些。”迹棠尋到九件自己曾經的舊物，都不是什麼厲害法寶，她也印象不深，可能就是以前過了她的手便被她扔去一邊的東西，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來說作用不大，但因為上面都沾了她的魇氣，她也就全收了。

她看不上眼，宿盡舟卻來者不拒。

隻要法寶上有魇尊魇氣的，無論攤主獅子大開口要多少靈石，他都眉頭不皺，直接給錢，看上去就像個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爺，人傻錢多。

從青玉靜心鈴到現在，單就迹棠知道的，宿盡舟收回來的魇尊法寶就超過了十件，她不明白宿盡舟為什麼一直收集魇尊法寶，是知道她‘死’了，所以才想收回曾經小師妹用過的東西？

為什麼？念舊？

迹棠不敢确定。

自夢魇幻光谷那一劍之後，迹棠有意躲着他，之後漫長歲月，他們倒也不是沒見過，但相處時間比起師兄妹時期天差地别，多數還有别人在場。

兩人身份有别。

迹棠是利用名門正派，為了得到魇族實權，不惜殺害同族的大魔頭；而宿盡舟則是光風霁月的名門弟子之首，後更是數千年來最有可能飛升仙界的修真界第一仙尊。

一天一地，早已形同陌路。

後來魇族族長薛寐死于魇族内戰中，新任魇族族長恢複了魇族往日安甯，可也再無法像從前一樣和人修和平相處，夢魇幻光谷自此與世隔絕，似乎成為了魇族真正的世外桃源。

可人修對魇族的仇恨不會随着魇族沉寂而減淡，雙方在一次次交鋒中都沒有得到什麼好處。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上千年，直到迹棠在九冥淵渡劫成功，升至渡劫期，離飛升成仙僅一步之遙。

魇族族長率衆登上九冥淵的長階，想要請迹棠回歸魇族——這已是魇族族長請迹棠回去的第一百二十次。從數百年一次，到數十年、十幾年一次，到一年一次，可見魇族族長想要請迹棠回歸的心情有多麼迫切。

而迹棠始終沒有答應。

如今的魇族族長能管理好魇族，也是真心為族人着想。魇族與人修的仇恨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的，迹棠也不想再摻和其中了。

她隻道不會回歸魇族，但如果魇族有難也不會坐視不管。

有她這句話，魇族族長頓覺雙肩變輕許多，卸下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魇尊’名号，稱迹棠為尊。

也因為這句話，人修雖與魇族多有摩擦，卻始終有所顧忌。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魇尊迹棠和仙尊宿盡舟就成了死敵，衆人皆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們相互牽制，未來也會是升仙路上最棘手的關卡。

攤主的話突然喚回迹棠注意力，“道友要是不急着走，明日這裡還有一場拍賣會，裡面也許會有魇尊法寶，而且能出現在拍賣會的法寶，定比攤子上的厲害！”

迹棠探究地看他，“多謝。”

攤主坦然笑道，“不謝不謝，進拍賣會需要拍賣符作為入場券，道友要買嗎？我手裡也不多了。”

迹棠這才收回探究目光，要是對方好意告知，那迹棠還真得防範一番，可要是他有利可圖，迹棠反而覺得這事靠譜。

迹棠回頭看向宿盡舟。

宿盡舟：“走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迹棠愣了愣，這人收了一天魇尊法寶，怎麼現在反倒不感興趣了？

她回身對攤主抱了抱拳。

攤主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回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