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弟,”我終于找到了詞:“皇阿瑪當初擡舉绮羅,将她作的對子賞給曹寅,就是給天下人立個‘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典型,激勵他們為國效力。”
“至于曹頞想嫁進東宮,替太子開枝散葉,”我淡然道:“也不算什麼。東宮那許多的庶妃妾侍可不都是這麼來的?曹頞真能得太子青睐,心願得償,也是他老曹家的祖蔭!”
曹頞今兒能跑到禦前全賴曹寅和梁九功的交情,隻曹頞自己那兩下子,我真不以為能入太子的眼——太子貴為儲君,既然愛喝茶,東宮婦人誰還不通茶道,不會泡茶?
即便雨花茶稀罕,其實噱頭就是個梅花香,本質上是跟茉莉香片一般的炒青。但凡太子喜歡,回頭内務府窖制一批,也不費事。
“是啊,”胤祥輕歎:“今兒梁九功敢跟曹寅摻和,這樁婚皇阿瑪多半是默許的!”
“皇阿瑪一貫寵信曹寅,就此賞他一個出身也不稀奇。”
我……
敏妃薨逝才得追封,還是先嫔後妃兩回,已成胤祥心結。眼見皇阿瑪費心為曹寅未來打算,即便是我,都有怨怼:皇阿瑪仁德,甯可顧念曹寅一族,也不肯多分一點給胤祥、溫恪、敦恪和他們的母妃!
明明胤祥、溫恪、敦恪才是皇阿瑪的兒女!
《易》雲: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
夫婦、父子都在君臣之前。
偏現在通行的三綱“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颠倒因果人倫,将君臣羅列第一,排在父子、夫婦之上。
我沒有冒天下之大不韪,批評皇阿瑪的勇氣,就隻能絞盡腦汁,開解胤祥:“十三弟,依我看,也未必!”
“啊?”胤祥驚訝地看向我。
“十三弟,”我敲着整塊的紫檀桌面悠悠發問:“京裡百萬旗人,無數宗室勳貴,你看到幾家有曹寅的家資豪富?”
即便我這個皇子貝勒都遠遠不及!
我府邸除了我書房、琴雅上房、玉婷側院三處外都沒有這個品相的紫檀家具——秀英院裡的家具都是小材,绮羅院子幹脆一件沒有!
“呃……”胤祥答不出。
“曹寅父子固是能幹,但能有今天,還是托賴皇阿瑪信任。似這江甯織造局,原是内務府屬下生産禦用、官用絲綢衣物的衙門,不幹地方事,最大的官也才五品。”
“是皇阿瑪信任曹寅,給他監督江南官場的密折呈報權,才造就當下曹寅這個五品織造在江南一言九鼎,跟兩江總督平起平坐的局面。”
“曹寅若是擡了旗——”我跺了跺地磚:“說不得,這地就得換人!”
”十三弟,”我問胤祥:“你覺得曹寅舍得嗎?”
父子兩代人四十年的經營。
“再京師地方有幾個似江甯織造這般直屬皇阿瑪,油水豐厚的缺?”
“四哥,您的意思是……”胤祥望着我沉吟。
“曹寅犯不着。曹寅擡旗除了一個出身外,哪兒哪兒都不及現在。即便是為将來打算,曹寅但能把曹頞嫁進東宮,博取太子歡心,将江甯織造這個官長長久久,子子孫孫地做下去,不比什麼都強?”
“嗯!”胤祥聽得連連點頭,笑道:“四哥,您說的是!”
……
夜深人靜的時候巡夜經過瑞萱堂。我駐足停步,仰望堂上楹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時隔一年,我尤清楚記得绮羅作對的點滴。當日绮羅過這瑞萱堂時隻是和春花多看了楹聯一眼,笑談了幾句詩經,并沒有取而代之的妄想。
是胤祯試探绮羅,跟皇阿瑪扯謊,哄得皇阿瑪讓绮羅作對,绮羅推脫不過,無奈之作。
绮羅這幅對子一語雙關地稱頌了是日曹寅進宴,皇阿瑪駕臨,瑞宣堂前士紳雅集,作詩論文的盛況,合了皇阿瑪聖意,命绮羅磨墨,我和胤祥書出,又請張英張師傅評判後以為好,才賞給曹寅。
皇阿瑪的本意是展現我滿洲兒女的詩文書法,宣揚文治。
沒想為人翻出绮羅生母姨娘是曹家舞伎的舊事,呃,這人是誰?
绮羅頭回來江南,一般人隻能知道她是我庶福晉。轉眼憶到绮羅磨墨時,皇阿瑪問老九绮羅師承,開頭那句“绮羅是你表妹”,我後知後覺:是皇阿瑪!
自古文人養妾隻為怡情,不論出身,如此瘦馬也好,煙花也罷,無人在意。先我隻以為绮羅風姿好,皇阿瑪贊賞,才借胤禟的口點出她滿洲身份。
現我才醒悟,我想簡單了!
曹寅家班養了許多歌舞伎,送了許多的人,明尚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且明尚一個額驸,曹寅跟他交情再好,也是有限,無可能将台柱子送給明尚。
宮裡王庶妃善舞,皇阿瑪二次南巡後以曹寅舅兄蘇州織造李煦表妹身份經内務府秋選進宮——無論大選小選,參選秀女照理都該父兄送進。偏王庶妃的父親一欄連個名字都沒有。所以打王庶妃進宮第一天起,宮裡就有王庶妃是曹寅家舞伎的流言。
然後沒多久郭絡羅老太太哭求皇太後給明尚指婚,流言瞬間轉向明尚和绮羅的生母姨娘。
加上孝懿皇後病逝,沒人再關心王庶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