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羅似驚弓之鳥一樣畏懼跟我一桌用飯。
這如何能行?
放下筷子,我問绮羅:“吃好了嗎?”
绮羅跟着放下筷子,一點沒猶豫:“好了!”
“那跟爺來!”我拉着绮羅上了卧房的炕。
绮羅自覺擡手解衣,嘴裡念道:“奴婢伺候貝勒爺。”
我擁着她笑道:“喝酒!”
绮羅的手頓住,疑惑地眨着她的杏眼,消化“喝酒”的意思。
我放倒绮羅,低頭親她的眼睛,又親她尤放在脖領子衣扣上的手——我不知道绮羅前世什麼功德,才修到今生這付皮相。太招我稀罕了。
高無庸悄無聲息地進房來放下酒菜複退了出去。我拉起绮羅,提酒壺塞她手上,吩咐:“來,與爺斟酒!”
轉眼看到我家常用的白釉酒壺映襯绮羅的蘭花手,格外清麗,我心裡滿意,果然隻有這樣的好器才堪配绮羅的好手。
陶家莊的酒壺太過粗糙。
……
“手這樣提酒壺,”我手把手地教绮羅執壺:“覺得沉,這隻手這樣扶着。”
“好了!”我告訴绮羅:“雖然說‘淺茶滿酒’,實際斟酒沒有真斟十分的。你與爺斟酒也隻斟八分即可!”
不得不說,绮羅的手真穩,沒倒幾回,便就能斟出尺量過的八分酒來。
绮羅這一雙手,果是無上巧妙。我揉捏着绮羅的手就了一口酒,想着绮羅愛吃雞翅鴨翅,挾了盤子裡鹌鹑腿子送到绮羅嘴邊:“你不喝酒,便隻陪爺吃口菜吧!”
剛午飯绮羅實在是吃太少了,比去歲才進府時少太多。
先绮羅在家時,绮禮什麼都随她吃,把她養那麼好。她現既歸了爺——爺可不能叫一個奴才給比下去。
绮羅意外地看着面前的筷子,轉又望我,小心翼翼地拿四顆門牙磕走了我筷子上的鹵鹌鹑。
绮羅似隻刺猬一樣滿身防備,我隻裝作不知。
绮羅這樣的聰明人,心思原就較一般人重,不輕易相信人。
偏入府以來,我對绮羅除了最初兩個月——去歲她進府不過十個月,卻是有八個月在生病或者等死,今年,一個正月也都在生病,二月至今除了沒請太醫外,家常依舊拿藥焙着,而我,對她委實有些嚴苛。绮羅面上不敢露,内裡卻是拒我千裡。我想她放下心防,必是得多些耐心。
“绮羅,”我将绮羅的臉按貼到我臉邊,低聲問她:“剛剛的鹵鹌鹑好吃嗎?”
“好吃!”绮羅不假思索地回我。
“比雞呢?”
既然山不來就我,那就我來就山好了。
绮羅愣住了,半晌方喏喏道:“都好。貝勒爺,奴婢吃着都好!”
竟然又是除夕夜敷衍皇阿瑪的都好,哪兒哪兒都好。
掏她的話可真不容易。
“那晚飯呢?”我又問绮羅:“你想吃哪樣?雞還是鹌鹑?”
绮羅的鼻尖瞬間就見了汗,我掏出帕子與她擦,好言寬慰:“晚飯一道菜而已,竟然也要思忖這麼久?”
“隻奴婢自己,”杏眼瞄着我,小心表示:“分例裡的雞就好了。”
分例!
我瞬間明白绮羅不敢拿主意的原因:绮羅不敢不領我的好,但又擔心我發作她不守本分。
绮羅對我的畏懼已然深入骨髓,随便一句閑話都能掂量出說道。
但她既是如此謹慎,怎麼時至今日,尚不知道自她進府爺每日與她的一隻雞一隻鴨并不在她的分例之内?
轉想起绮羅跟前丫頭婆子的不知禮處,我心裡歎息:就绮羅這鎮日悶在房裡,不與人來往的脾性,若不得心腹告訴,又何從得知?
而她那三個心腹,不提也罷。
作為阿哥,我自不能為一隻雞一隻鴨的小事跟绮羅解釋,何況去歲半年還為琴雅給克扣掉了,當下隻能将錯就錯,自管摟着绮羅,親昵告訴:“好生伺候爺,爺晚上請你吃炸鹌鹑!”
俗話說:“要吃飛禽,鴿子鹌鹑”。
鹌鹑肉不止味道鮮美,遠甚雞鴨,且能補五髒,益中續氣,更合給绮羅補養身子。
绮羅聞言一怔,轉即解衣念經:“奴婢——”
我側臉含住了绮羅的唇,不叫她煞風景,敗興……
晚飯必是有一盤炸鹌鹑,再就是鮮蘑菜心、炒南貝,糖醋荷藕以及我家常喝的紅稻米粥。
荷藕、紅稻米粥都有補氣血之功。
绮羅自染心悸後,氣血不足。臉色遠不及初入府時明豔紅潤。
偏又跟爺怄氣,家常不肯用心飲食,由着跟前的丫頭婆子糊弄。眼下南巡,朝夕相對,爺必得将她的飲食調和過來,叫她往後好生保養才是。
绮羅這個心疾,齊太醫說了,但能調理飲食,靜心安養,也無大礙。
跟午飯時一樣,晚飯時候绮羅拘謹的在我下首坐下。看看桌上的炸鹌鹑,又看看我,绮羅鼻尖出汗地地給我挾了一塊南貝。
我瞧瞧桌旁邊站得筆筆直的春花,知道這一個也指望不上,隻能開口叫人:“秦栓兒!”
秦栓兒應聲進來,我看着桌上的鹌鹑盤子無奈吩咐:“伺候你主子吃鹌鹑!”
“喳!”秦栓兒答應一聲,站起身。秦鎖兒已然送進水來。
秦栓兒洗了手,拿筷子挾一個鹌鹑到小碟,眨眼劃成八塊,捧給绮羅:“主子!”
绮羅如夢方醒地接過,轉遞給我:“貝勒爺!”
绮羅既喜歡吃雞,萬沒有不喜歡鹌鹑的道理。且油炸鹌鹑香酥入味,绮羅吃時雖一直小心的瞄着我,臉上也沒帶出什麼喜歡,但從她沒猶豫地接過秦栓兒遞給她的第二隻鹌鹑盤子,我便知道她其實是愛吃的。
愛吃,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