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的整個戰場,都籠罩在一種‘騎士風度’的童話裡。”海因裡希說。
我沒有理會他,依然望着營地的方向。
營地中央升起了一堆火,似乎準備烤駱駝肉,士兵們一個個摩拳擦掌,有說有笑。
“早就受夠了意大利罐頭,臭得像豬食!”
“那當然了,‘墨所裡尼|p股’可是名不虛傳!”
“隆美爾元帥說,吃完就要出發去甘布特。”
“又不能睡覺了?你還有柏飛汀嗎?”
……
車輛加速,營地越來越遠。這些聲音都聽不清了,但阿爾伯特和赫林的身影依然輪廓可辨。
“中校先生,剛才如果讓馮·梅林辛上校的副官去指揮清掃英軍的任務,你就可以和埃德斯坦小姐多相處一會。”赫林的聲音說。
“道路的暢通是關乎很多人的事,那個人經驗不足。”
阿爾伯特和赫林的身影融入了濃重的夜色,這時,他站立的地方亮起了一小束光芒,他打開了手電筒,揮舞了幾下。我也向那道明亮的光芒揮着手。
也許他看不見,但沒有關系。我們都知道對方在那裡,無論兩人之間是否相隔了一整個黑夜。
在車上,馬提奧的傷口又出血了,我給他做了能量治療,而沃裡斯也給弗拉維奧做了治療。
“感覺真好,像到了天堂。”弗拉維奧感歎道。
“到天堂,你可能還不夠格。”海因裡希說。
周圍人笑起來。
後來馬提奧睡着了,沃裡斯小聲問我,回德國以後,我那些能量和脈輪治療的筆記能不能給他。
“你不是會治療嗎?”
“我萌生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想法,”沃裡斯說,“我想制造一種能量治療的儀器,這樣受傷的士兵就能接受治療,他們會好得快一些。”
“這能行嗎?治療是需要很細微的能量調整的。”我說。
“當然比不上人的操作來得精準,但是可以做出不同的檔位,——總之一些科學家們可以幫我們達到調整能量的效果,就可以治療更多的人。”
我們又讨論了一會能量從哪來,沃裡斯胸有成竹。
“總之能量不需要擔心,将有無窮的能量供我們使用。别忘了,我啟蒙已經成功了,很多以前不可能的事,将變為可能。”
我答應回去就把筆記整理出來交給他。
“好的,但是寫得通俗易懂一些。”沃裡斯說,“以前我們曾經和學校裡的教授合作過,他們說的話我總是聽不懂,他們提供的材料我也看不明白。我說的事情,他們似乎也不懂。”
沃裡斯的想法很不錯,或許他也每天都在戰争中尋找自己的定位,像弗裡德裡希一樣,想通過一條艱難狹窄的路,達到不傷害他人的目标。
周圍響起微微的鼾聲,不少人睡着了。
車子外面反而明晃晃的。月亮在沙漠裡比城市中更加明亮,皎潔的月光灑下,沙地上像鋪了一層雪。在離月亮較遠的地方,星空無限清晰,像一大片碎鑽石灑落在無邊無際的黑色天鵝絨上。
汽車颠簸起伏,我聽到弗拉維奧的聲音說:“不不不,很多年隻愛一個人,那樣真的太累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不知從何而來。本來我想回答他,任何事有收獲也有付出。但是等了好一會,他也沒再說話,原來他是睡着了。
早上,到了托布魯克,休整不多時,又再度出發,晚上回到的黎波裡。弗拉維奧留在這裡養傷,我們第二天要去羅馬。
“真舍不得你,”弗拉維奧拉着我的手說,“這一段時間的經曆,我會一輩子銘記。”然後他大聲感歎,希望自己是個小說家,可以把這些事情寫下來。
“那你會安排很多個女主角嗎?”我打趣他。
“當然不!”他說,“一部書隻能有一個女主角,——我好像受了你和你未婚夫的影響,也向往長久專一的愛情了。真的,我想寫這樣一個人,為了自己愛的人,他會做任何事,如果她有危險,即使跨越高山和海洋,他也要去救她!”
在羅馬,我們換乘到德國的飛機,海因裡希監督一些工人搬運幾個大木頭箱子一起到飛機上。
擡其中一個箱子時,有個黑人工人不小心,箱子一角落到地上。海因裡希拿着一隻細手杖上前狠狠地抽打那人。
沃裡斯看了幾眼,“我們去勸勸他。”
“你找個翻譯,好好給他們講一下。”沃裡斯過去說。
“鞭子才是他們唯一聽得懂的語言!”
“箱子裡是些什麼?”我不記得我們有這麼多行李。
“随着戰争的進行,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可能會遭到破壞。”海因裡希說。
“是……非州的文物?”我說。
沃裡斯點了頭,然後對海因裡希說:“不要總是沖他們發脾氣,他們畢竟是低一等的人類,了解不到其中的靈性價值很正常。你自己發脾氣,也會把不好的能量沾染到這些物品上。”
海因裡希慢慢收起了戾氣。
在飛機上,沃裡斯拿出以前給我的那份脈輪卷軸。
“這份卷軸我也拿來了。還有更多神秘學文獻,都會放在安納貝和威維爾斯堡的圖書館。這裡提到用不同類型的水晶激發不同脈輪的能量,我認為值得參考。”
接着他說起開發治療儀的事,說了20多分鐘,我卻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腦子亂哄哄的。
“是不是昨天還沒睡好?”
“你們……是每次出去都會運回國一些東西嗎?”
沃裡斯失笑,“我們畢竟也是考古的考察隊,不是嗎?”
“可是……你經曆了啟蒙,你不覺得人類都擁有靈魂,而靈魂是生來平等的嗎?”
“靈魂當然是平等的,”沃裡斯很奇怪地說,“我曾表示過異議嗎?隻是靈魂裡神聖的部分不一樣多,有些人幾乎沒有神聖的成分,這些人等級就低一些。簡單來說,靈性較低的人類,生命價值也低。像我們這種靈性程度較高的人類,就擁有更多自由。”
“那麼……起碼身為‘靈性高’的人類,我們要做有益的事,不能搶奪别人的物品……是不是?”
沃裡斯很輕松地說:“你要明白,那些地方戰亂貧窮,好東西很容易被偷被搶,流落到文物販子手中。這些珍貴的資料和物品,最初就是屬于雅利安人的遠古文明,是雅利安人啟發他們,讓這塊土地的人類掌握了知識。現在,我們要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讓它們再現輝煌。
“而且,我們要一起研究的治療儀器,就是對德國士兵有益的事,是值得我們為努力的方向。神為了讓我們幫助别人,特地提供了這些資料,這都是神聖的意旨,身為靈性高的人類,我們應該做這樣的事。”
他的這些話像一種奇怪的果汁,把天然健康的水果和來曆不明的工業制劑混在一起,聞起來清香四溢,可是喝在嘴裡卻總是說不出的奇怪。我的胃部不知為什麼揪了起來,頭也變得沉重。
“困了就睡吧,”沃裡斯很好心地說,“後面回到德國,有需要時我讓雷德去找你。”
我閉上了眼睛,在飛機的巨大轟鳴中昏然入睡。
恍惚中,我又看到了那個老兵,他被杏卡住了,沒有辦法說話。我努力把半顆杏從他嘴裡摳出來。
他陷在了一片流沙裡,或者像某種黑色的河流裡。他開始喊救命,我用所有力氣把他往上拉。
“祂說會寬恕我!祂說會寬恕我!”他一邊掙紮,一邊問,“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把我往下拉?為什麼!”
我告訴他,人不能等待神靈的寬恕,要自己拯救自己,要能體會他人的痛苦,做無愧于心的事。
他兩隻眼睛無神地注視我,好像聽不懂似的,最後他輕輕地問:“那麼,您呢?”
我愣了片刻。
也許是因為我的猶豫,他放棄了一切掙紮,任自己滑入了黑色的河流。和他一起滑落的,還有夢境其它的一切。
每一個漩渦都是一個黑洞。旋轉着,墜落着。黑洞裡,有無數生靈的哀号、尖叫、怒吼、咆哮、嘶喊……就像地獄。
我睜開眼睛。
飛機的海拔在迅速下降,要降落了。
我們的正下方,是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