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似乎是我不理解,所以沒有留下記憶。我也很膽怯,不敢直呼其名,不敢稱他是“老師”。因為我既和他不熟,也不是他真正的學生。我隻在心裡默默稱他為“先生”。
這是屬于“西貝麗”的心境。她坐在那裡,不停地發出願望,希望自己能懂得更多。
“所以你要在行動中去理解。”終于,她聽到他說。
這句話“透”了過來,好像一道光穿透濃厚的迷霧,穿透了西貝麗迷茫的心智,來到了我的意識裡。
在行動中理解。
現在就行動,我想,剛才他讓我向内看。這就是行動。如果不試試,我怎麼知道沒有答案?
向内看,再向内。
内在的世界從黑暗中展開,越來越深,越來越廣。
一片虛空。我首先感受到甯靜的寒冷。這寒冷并不是現實的寒冷,它是一種“冷靜”,在這片冷靜中,人們的沖動和冒失會逐漸冷卻。
這片虛空也是黑暗的,黑暗而溫柔。這是一種包容的黑暗,它讓所有日光下該存在的和不該存在的,都存在。
在黑暗中,開始閃出點點星光。
這是什麼?
是人的意識。有一些理解來到我心裡,告訴我,這些星點之間有無數連接,像一個星光的網。有些連接稀疏,有些連接緊密,對應着關系的遠近不同。
對,我似乎見過這張網,就在我告訴阿爾伯特我來自哪裡的時候。
這些連接和關系,都與時間和空間無關。遠古之前的人,和萬裡之外的人,隻要你和他們有關系,就會建立連接。
這種連接是意識的,也是能量的,受到情緒和想法的影響。
星光淡去,我離開了冥想狀态。
沒有一個人告訴我要怎麼做,但心,靜了下來。
我明白之前我的想法行不通。告訴他未來,勸阿爾伯特調離,是不可能的。這違背了他軍人的榮譽感,也和他絕不逃避責任的品行不符。
我明白焦慮不但于事無補,還會傳遞給思念的人,影響他們的狀态。最好的辦法是停止胡思亂想,調整心态,耐心等待。事情遠沒有到最壞的程度,我隻是承受不了自己對未來的了解所帶來的心理折磨。
接下來,新聞裡的勝利還在繼續,我每天都要花一些時間冥想,化解内心壓力。可還是時常行走在崩潰的邊緣。
有一天放學後,我來到離家不遠的郵局。郵差剛剛跨上自行車。
“埃德斯坦小姐!有您的信,前線來的。”他一腳撐地,叫住我。
我就在路邊打開信,先看到一張照片。他們在冰雪中行進,阿爾伯特軍裝外面套着白色的僞裝服,在坦克旁邊回頭,被相機捕捉。我呆呆地注視着照片,這場景和我夢中何其相似。
有個提一小袋土豆的老年男人剛買了報紙,就在我旁邊掃了一眼頭版,自言自語說:“基輔戰役我們不是勝了麼?為什麼最近再沒有什麼好消息?”
另一個買了包菜的太太剛從郵局出來,對土豆先生說,“也來給兒子寄衣服嗎?您聽說了嗎?我姐姐的兒子回來說,俄國人沒有那麼弱,他們現在開始反擊了。”
“他們現在是蘇聯人,”土豆先生說:“戈培爾博士說過,隻要打過去,他們自己就會推翻斯達林。”
“什麼蘇聯、俄國,都是一回事!”
“不一樣不一樣,”土豆先生搖頭道,“蘇聯人被斯達林害慘了,他們盼着我們德國士兵過去呢!”
“鬼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我隻知道我兒子在那很辛苦!”
我在學校也寫了封信,還沒投進郵筒。一手握着照片,一手在包裡翻找。
包菜太太走近我,指着我手裡的照片,“看這姑娘的照片,和我兒子寄回來的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們那10月初就下雪了。”
“是的,10月就下雪!蠻荒的地方!也隻有東方的野蠻人願意住在那裡。不過,我兒子沒在東線,謝天謝地。但我鄰居的兒子在那,聽說已經陣亡了。上帝保佑德意志!”土豆先生說。
我深吸一口氣,把照片放進信封。真不願意再聽他們評論了。
“您能說點好話嗎!”包菜太太大聲說,“您看您對着别人的照片指指點點,說什麼陣亡不陣亡的!姑娘都要哭了,快道歉!”
土豆先生脫了鴨舌帽,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稀疏的頭頂。“這位姑娘,您……要不要,我這有幾個土豆——”
“人家像缺土豆的人嗎?”包菜太太劈手搶過他手裡的土豆,放進了自己包裡。“一句暖心話都不會說,那還是少說兩句,回去吧!”
我用手套擦了眼睛,把信投進郵筒。就在這時候,有一隻手及時捉住那封馬上滑進郵筒的信。
“能把信,直接給我嗎?如果我的名字,在上面的話。”一個記憶中出現了無數次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