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天……今天打掃衛生……”
希爾德哈哈大笑,“打掃衛生嘛,得戴上戒指,我都明白!”
這些法國勞工是戰俘,其中一個對我桌上巴黎明信片以及鋼琴上的德彪西琴譜贊歎不已,主動上前彈了幾句。希爾德冷哼一聲,他又拿回掃帚去掃地。
等全屋打掃完畢,希爾德發話:“你們也辛苦了,這會想彈什麼就彈吧。”說完看看我。我點了頭。
法國勞工興奮地坐在彈琴前,彈了茶花女的曲子,雖然水平遠不如阿爾伯特,但加上另一個戰俘的高聲歌唱,也很是熱鬧。
女仆坐角落裡,我拿出早上買的小甜餅遞給她,她搖頭表示不想吃,起身退到了廚房。
“不用管她!到我家來這幾個月,脾氣就沒好過,”希爾德說,“也不知是波蘭來的都這樣,還是我家運氣不好。又不是貴族出身,幹點活都不情不願的。比科雷格家的仆人差遠了。”
“别這麼說,就算是普通人,她也是背井離鄉。”我說。誰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再說我看到她手背上有血痕,大約是我那堆衣服裡藏了玻璃渣。”我起身去找藥水和紗布。
希爾德撇撇嘴,聲音弱了些,“劃傷了也不說,讓誰猜呢?”
這天結束,希爾德囑咐我“該辦的事趕緊辦,作業趕緊寫,過幾天我們去玩去。”
問她去哪,她也不說。不過四五天以後就知道了,她叫我去拜羅伊特,那裡正值音樂節。
在火車上,她跟我抱怨:“我叫麗塔也來,她堅持說傷員太多,沒有假期。最近我們的軍隊在東線那麼順利,會有多少傷員?你說,她怎麼就不肯來玩呢?難道工作了,就顧不上跟朋友相聚了嗎?我也要畢業了,還真有點擔心。”
沒想到一轉眼,她已經要畢業了。秋假過後上班,說是在帝國宣傳部當中負責劇院和電影的部門。
下午,到了拜羅伊特,這個彌漫着中世紀風格的小城,是音樂家瓦格納的故鄉。
安頓好的住處,又逛了一會城市風光,晚上我們去聽歌劇。
音樂池裡的音樂家們還在調試樂器,希爾德帶我走進一個包廂。
裡面有兩個50歲開外的男人在小聲讨論。一個是希爾德的父親霍夫曼先生,另一個是他的上司,軍備部長托特博士。希爾德帶我打了招呼,我們坐在後面。
隻聽托特說道:“就算是東線在建鐵路,高速公路的建設也是絕對不可能停止的。元首想實現的實在太多了,這不,剛把施佩爾叫了過去,在包廂裡就讨論起重建柏林的計劃來了。”他攤攤手。
“就是他,最初說服元首在德國建高速公路的,”希爾德附在我耳邊說,“我父親也是那時候加入的。”
“元首是偉大帝國的設計師,構想必然是很多的,可是人手呢?”霍夫曼先生苦笑。
“俄國的勞工不在源源不斷送過去嗎?”托特道。
“但是這些人的效率……”霍夫曼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不知道斯拉夫人是不是天生懶惰?一天幹的活還不如德國工人3個小時的量。唉,但俘虜的身體情況欠佳也是事實。”
“但也有好處,”托特笑道,“沒有工錢,吃得也少。無非是損耗大一些。荵耐吧夥計,這是戰争時期,面對現實。——好啦,我看你也很累,我們是來休假的。你不看演出,總要讓女孩子們聽聽演唱吧?”他轉過頭向我們笑笑,然後指着舞台,“瞧,伊索爾德已經出來了。每年元首都要向我們周圍的指點音樂裡的妙處。可惜我這方面不是内行。”
希爾德笑着點頭,很乖巧地說:“沒錯,這種和弦是瓦格納的拿手好戲和獨創之處,元首是最懂得音樂的。”
托特點頭,望回舞台。不一會,有個黨衛軍來叫他,說是元首要和他商量事情。
霍夫曼原本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打瞌睡,這時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茫然張望,“元首,也叫我了嗎?”
“爸爸!不要這麼緊張。”希爾德有些不滿地小聲提醒。
托特呵呵笑着把霍夫曼按在座位上,“元首沒叫你,你休息一會吧。”他走出了包廂,離開時順手把他自己的一張介紹歌劇内容的單子遞給了我。
《特裡斯坦與伊索爾德》是一部悲劇,原自古老的傳說。英勇的特裡斯坦愛上愛爾蘭公主伊索爾德,但是後者被迫嫁給了特裡斯坦的叔叔馬克王。原本二人相約飲鸩而死,沒想到卻喝下愛情瞇藥,更加難舍難分。後來二人的約會被馬克王撞破。
在劇情進行到第三幕最後部分的時候,伊索爾德擁着死去的特裡斯坦,也要共赴黃泉,唱了一曲很動人的歌。
希爾德附到我耳邊說:“我有點讨厭這個特裡斯坦。跟伊索爾德幽會,非要待到天亮,被國王發現,一下被侍從刺個半死。要我說,自己劍法不行,還硬要耽擱時間,害人害已。愛一個頭腦清楚的男人太重要了。”
我捂住嘴,免得笑出來。她又說,“每次到這裡,總有一幫女人哭哭啼啼。咱們可不跟她們一樣。”
這個故事我在以前的世界裡看過電影,當時也特别感動,可是現在真的有點感動不起來。不是歌劇不如電影有代入感,也不是歌唱家們唱得不好,就是沒那種“于我心有戚戚焉”的心痛了。好像有一道屏障保護了我。
那是一片密林,林中有一棵最高大,最挺直的樹。他的枝葉蔭蔽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那個枝丫,但我找到了他,依靠在他身邊,世界上的痛苦就再也觸碰不到我了。
包廂外面傳來一陣哭泣,希爾德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說:我說的沒錯吧?
哭聲經久不息。
“也快結束了,我們走吧。”希爾德有點不耐煩。
包廂外面,走廊道邊的座位上有位金發的中年美女,用手絹捂着嘴大聲哽咽。旁邊站着一個個頭不高的男人,鼻子又高又尖,嘴唇薄薄的。是宣傳部長戈培爾。
“在哪不能哭?非要在這裡!我已經勸了你很久,你實在想哭就待着吧!元首還在找我。”他回了包廂。
戈培爾夫人被一個人留在原地,望着丈夫遠去的背景,哭聲又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