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個國家的行為也會影響一國的命運,但就對我們對待沋太人,對待占領區的人的行為來看,第三帝國的好運,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到頭。”
他越說越憂慮,自己感歎着。
這些在我的記憶裡早已經發生了,所以我沒有任何震驚或好奇。父親又贊我長大了。
“我隻是沒想那麼長遠。”我說。
“對了,我看海因裡希晚上還送了你禮物,是什麼?”
“别提了,一本舊書。他的神秘學偶像埃卡特先生以前寫的小冊子。滿篇的沃坦神話。還有從某個通靈人得來的‘神’的法則,要建立德意志新信[亻卬]主義什麼的。語氣肯定,毫無邏輯,跟元首那本‘大書’有異曲同工之妙。我不想看,放那了。”
父親呵呵一笑,“海因裡希好幾次跟我打聽,問你有沒有什麼神秘學上的天賦,他今天又問你了嗎?我感覺他似乎想讓你也到安納貝去工作。但是我告訴他,你隻是個普通人。”
可是,早先毫無防備的時候已經在他面前顯露了能力,隻怕他今天帶我去安納貝也是為此。
“今天他隻叫我一起去宴會。”為了不讓父親多想,我這麼說。
“我跟他請過假,說你可以不去,因為你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社交圈子。他卻非要來接你。”父親越說越擔心,站了起來,由于地窖太低,他差點碰了頭,“不行,要不然你還是回維也納——再或者,我想辦法讓你到瑞士。”
“爸爸!”我拉住在地窖裡打轉的他,“沒必要這麼害怕。也許海因裡希找我,隻是因為……因為——”我想了半天,找了自己都會笑的理由,“因為,我長得好看?”
沒想到父親卻一下子接受了,顯出得意之色,“這是當然了!見過的人,哪個不說我女兒漂亮。”
“再說,我是不會走的,我和阿爾伯特約好了。”提阿爾伯特,心中憑空出現一眼溫泉,泉水汩汩地淌出來。
我愛上他了,他也愛着我,我們怎能分開?
“約好了,約了什麼?”父親天真地問,然後一拍腦門,“難道——你們已經私自訂了婚?!”
這話把我聽怔了。緩了好一會,我說:“這位爸爸,請停一停您那狂奔的大腦,聽我解釋。我是說,約好了過年他要來找我。”
“那過年他登門拜訪,估計是談訂婚的事。”
“爸!”
“行行行。”見我急眼,父親作投降狀,“那就先不說。”然後又小聲嘀咕,“我還想着現在年輕人真是會自作主張了,不過從占星合盤來看,你和阿爾伯特很合适。我早就看出來,隻是沒有和你提過——”見我瞪他,他終于不說話了,從旁邊不知哪裡撈出一本大書,随手翻到一處,就開始看。看着看着,臉上挂了笑容。
“不要笑我了。”
“不是笑你。”他的聲音平靜下來,“你看,這是《聖|經》的雅歌。我想到了當年的事。你知道,這雅歌裡有所羅門王寫的情詩。當年我遇到你母親時,她說自己對聖經不了解,讓我給她解釋。我就給她讀這些詩。她每每聽着就臉紅起來,她和一般法國女孩子不一樣,特别容易臉紅。”
父親在回憶裡沉浸着,微笑了一會。等笑容褪去,眼睛裡隐含了淚花。
“你不好好講經,卻讀情詩,也夠不務正業的了。”我故意說。
父親背過臉去擦了眼睛,嘿嘿一笑,“我們那時候相愛,我總怕她要回中國,怕她父親不允許。我們就偷偷商量,如果他父親不同意,我就帶她私奔。”
“怪不得,原來是自己當年差點幹的事。”
這天晚上,我把那些詩歌細細地讀了,想着有一天也要讀給阿爾伯特聽。第二天,我忽然想起來,這是《舊箹》,我們家沒有帶這本書。就去問父親,書哪來的。
“地窖裡原本就有,藏在角落裡。我想,是房子原來的主人留下的。”
我猛地站起來,“那這房子原來的主人,是——”
“猶忲人。”父親歎息。
我說怎麼海因裡希沒提過房租的事。
又想起另外一件東西,跑上樓去。
那天海因裡希送來的香腸以外,還有個大禮盒,裡面竟然是一件白色的毛皮大衣。毛色油亮濃密,一看就品質極好。我一開始隻覺得名貴,又是他送的,不願意穿。而今懷疑一起,再也忍|不住,把那大衣拿出來仔細尋找。終于在下擺的衣縫裡看到一個小布條,這是在洗衣店打理後留下的。上面寫着一個陌生的,猶忲女人的名字。
後來的幾天中,朗格教授打過一次電話,威廉的催眠又改了一次時間。
“這孩子可能自己總遲疑,”教授說,“我原本想着一次就好了,沒想到拖來拖去成了個麻煩。”
“算了吧,這次就這樣吧。”主要是阿爾伯特回來的時間也推遲了,我想找點事情做。
不一會又接到了米娅的電話,她帶着哭腔,問能不能見一面。
到她住處,見她屋子都快空了,行李已經打包。
“不是搬家,我,我要離開柏林了。”她雙眼紅腫,似乎自己已經哭了很久。
“我……對不起,”她斷斷續續說,“去報社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