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我面前來了,我長長地呼吸,剛才竟然專注到屏息。
“怎麼在這裡?”為了避免人稱問題,我盡量少用。
三個女同學炸窩了,“你們認識?”
然後不等我回答,就繼續圍攻他:“您在哪裡服役?”
“看袖标似乎是裝甲師,對嗎?”
阿爾伯特退後一步,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女同學們轉而向我,“西貝爾,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嗯……前兩天。”我随口應付。
“是前天嗎?前天我在哪裡?誰記得我前天在哪?”
“對了。”同學把信塞給我,然後猶豫道:“能不能在這裡看?我也想知道漢斯的消息。”
她好着急。
我拆開信。
滿篇怪話,什麼他是雅利安人,如果要結婚,女方家庭必須三代内都得是雅利安血統。什麼西貝爾以前說父母在法國認識的,使他以為西貝爾母親是法國人,誰知道後來發現是亞洲人。我欺騙了他雲雲。
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是不是給漢斯寫了表白信?他把你拒絕啦?”高個女生輕笑,然後挺了挺“驕傲”的胸脯,瞧着阿爾伯特。
我寫過表白信?記憶裡甚至沒有這号人,西貝爾寫的信隻是客套。很可能是他自作多情。我把信丢進袋子裡。
“他拒絕你,你會難受嗎?”高個女生有些故意地問。
可能因為有帥哥在,女同學們說話都帶着小心思,有點煩人。
阿爾伯特轉過了臉,看街邊的燈柱。
“無所謂,他也是瞎寫而已。”我提起東西準備告别。阿爾伯特把袋子接了過去,“回家?我送您。”
高個女生還想說話,阿爾伯特欠身道:“我隻是前天才回維也納,但我和她很多年前就認識了。抱歉,我不太喜歡和不熟的人交談。”他語氣有多禮貌,說出的話就顯得多無情,那幾個女生愣在當場。
我和他走出好幾步,背後還傳來她們的聲音:“我不信,她真的從來沒提過?”
“真的熟悉還稱‘您’?”
“一個朋友在法國去世了,我來看看他家人。”他向我解釋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我道了聲遺憾。
他不是專程找我,我竟有些失落。
“您和那個……人,是同學?”他輕聲問。
感知到問題背後他的心思,我責備地瞧了他一眼,剛才我的态度不明顯嗎,何必多問?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又提起其他話題,可是,自從意識到西貝爾對他有些好感,就覺得他似乎處處試探。我沒有辦法回答他。直到後來,他什麼也不說了。
沉默讓人壓抑,好像在球場上,他不斷抛出球來,我卻故意不接。這給他帶來了困惑。
誰都沒有提要坐車的事,慢慢走着。快到家門口了,我停下來,目光撞進他望過來的眼睛裡。他的眼睛不是很妖豔的亮藍,是太陽落下後、夜色未深時天空呈現的那種空曠的暗藍。
兩個人都愣了片刻,我不知自己眼睛是不是傳達了什麼,那片暗藍中閃現星光,“您想說什麼?”
“火車……幾點開?”
星光退去。“還有一個小時。”
“那得趕緊去車站了。”
“不急。反正我們的火車,晚點三個小時内都算準點。”
我們一起笑起來。
放下買的東西,我要給他沖咖啡,他說不喝。讓他坐下,他也不坐,就站在那。
窗外樹上,一隻鳥停止了鳴叫,這夏日的午後,安靜得讓人手足無措。
他從外衣口袋裡取出巴掌大的一個小厚本,“這是個日記本,在法國買的。不算是禮物,隻是個小本子,可以随意寫寫。”
這是那種複古本(也許在這裡不算複古)。深棕色水洗皮封面上有好看的天然花紋,右上角有商标的壓花,紙張邊角是圓角,紙的側面塗成金色。是我喜歡的類型。
但,我也許不應該收。雖然他強調這不是禮物,可是太多的來往,容易牽扯不清。
一張書簽從本子裡露出頭來,上面印着梵高的畫《麥田上的群鴉》,下半部空白處印着一句話:
你的一生,就要這樣度過嗎?
我如遭電擊。
這句話,就是穿越前所有事件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