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曜從會場裡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近處的辦公樓裡擠滿了行色匆匆的白領，遠處的街道被五顔六色的霓虹燈光籠罩着。

空氣又悶又沉，風吹在臉上，針刺一般的冷冽。

司機何進榮早已經将車從車庫裡開了出來，躬身等候在會場大門前。

黎曜并沒着急離開，而是停下腳步，仰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天空。

一大片一大片的烏雲從天際處蔓延開，如同一條黑色巨蟒以奔騰之勢席卷了整座城市。

他站在燈火輝煌的辦公大樓門後，身後，拔地而起的鋼鐵森林冰冷地伫立在城市中央。寒風被尖銳的建築物折角撕裂，又呼嘯着奔向更遠處。

黎曜看得有些出神。

他不動，跟在他身後的那群人也不敢動。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又齊齊望向了站在最前面的黎曜。

年輕的男人站在那裡，風從他面前那個空曠的廣場上吹過來，将他身上那件黑色大衣的衣擺被風吹得鼓動，如同一張迎風招展的黑色旗幟。

那又高又瘦的背影立在寒風中，看起來透着一股肅殺冷峻之感。

衆人有些疑惑。

奇怪。

黎家的這位小公子剛才明明在談判桌上大殺四方，直接把對手公司的喊價砍掉百分之三十，對方公司的談判組組長被逼到差點直接在談判桌上噴出一口血來。

怎麼這黎小公子現在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麼勝利的喜悅？

人群中，一位西裝革履的圓臉中年男人猶豫良久，這才上前幾步，道：

“黎總，您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嗎？我在松鶴樓定了一個包廂，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得黎總您賞臉一起去吃個晚飯？”

男人的語氣十分殷勤，甚至帶着一絲讨好的意味。

剛才近三個小時的談判讓他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此刻他望向對方的眼神裡明顯充滿了敬畏和崇拜。

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

黎曜的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的那片天空上。

那張年輕的臉上褪去了剛才談判桌上的銳利鋒芒，隻有一層淡淡的冷漠和疲憊。

“要下雨了。”

他說。

男人愣了一下，也跟着看向了遠處的那片烏雲，随後笑道：

“是啊，我們青州這邊就是這樣，一到年關附近雨水就多，聽說今晚八點的時候還有極端雷暴天氣呢。”

聽到男人的話，黎曜的眉頭微皺，他沒有說話，似乎在想些什麼。

“黎總？”

男人喚了他一聲。

黎曜回過神，轉頭沖男人露出了一個禮貌且疏離的笑：

“多謝王總盛情，晚飯就不吃了。”

他頓了一下，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我還要去見一位故人。”

那被稱為“王總”的男人愣了一下，賠笑道：

“這樣啊，那就不打擾黎總了，黎總以後要是再來青州，一定要賞臉一起吃個飯，我随時恭候大駕。”

黎曜沖男人點點頭，擡腳往車那邊走。

見他過來，司機何進榮忙躬身拉開了車門。

此刻正值晚高峰，紅色的車尾燈擠滿了市中心的每一條繁華幹道，那輛黑色賓利在輔路等了片刻，随後平緩彙入了車流。

安靜的車廂内。

駕駛位上的何進榮悄悄擡頭，目光望向了後視鏡。

鏡子折射出了繁忙的街道和路邊橘黃色的路燈光，也倒映出了坐在後座的年輕男人。

他正靠在座位上，一手撐着額頭，閉着雙眼，眉頭微皺，似乎有什麼煩心事。

一般來說，黎曜的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何進榮不需要問，就能知道自己的下一個目的地。比如此刻，按照日程表，他應該往他們入住的那家五星級酒店的方向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何進榮就是覺得自家少爺應該還有話要說。

果然，何進榮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後座的黎曜突然睜開了眼睛。

兩人的目光在後視鏡裡相遇。

“去西山别墅。”

黎曜淡然開口。

何進榮愣了一下。

“等會兒要下雷暴雨，山路怕不好開。”

他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

後視鏡裡，黎曜扯松了領帶，不耐煩地擡頭看了一眼。

何進榮心裡一驚，立馬閉上了嘴。

……

西山離市區還是有段距離，加上晚高峰的阻隔，他們開到那幢别墅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開始下起大雨了。

狂風裹挾着暴雨籠罩了眼前的這座山間别墅。黑蒙蒙的烏雲裡一條銀蛇閃過，天空被驟然撕開一道裂口，緊接着就是轟隆一聲炸雷。

天像是漏了一個大洞，傾盆大雨從那個黑漆漆的豁口裡直直地往下淌。

黎曜坐在車内，轉頭看着那幢别墅。

從外面看，整個别墅漆黑一片，沒有一絲光透出來，看起來像是一座空宅。可是打理整齊的花園又分明昭示着這裡應該有人居住。

車内很安靜。

狂亂的雨水重重地打在車窗玻璃上，隔着一層水幕，窗外的景象看起來有些不真切。

何進榮雙手握着方向盤，坐姿筆挺。

少爺沒發話，他不敢動彈。

可是他們都在這裡坐了半個小時了。

費了這麼大力氣頂着雷暴雨天氣開車上山，總不會隻是為了在這裡坐着看吧？

他通過後視鏡悄悄打量了一眼後座。

何進榮大學畢業後就開始跟着黎曜了，如今剛滿三年。

三年的時間要長不長，要短不短，也足夠了解一個人了。

可是很多時候何進榮卻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黎曜的心思。

哪怕對方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

“少爺……您要進去嗎？”

猶豫良久，他還是開口詢問道。

黎曜沒回答，眼神依舊看着車窗外。

過了片刻，他伸手推開了車門。

“你在車裡等我。”

留下了一句話，他擡腳邁進了别墅的大門。

“少爺，我陪您……”

何進榮的話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他歎了一口氣，吞下了剩下的半句話。

雨聲似乎更大了些。

他的目光盯着車窗外。

狂亂的雨幕在天地間鋪開，撐着一把黑傘的男人大步向前走去。

他身姿筆挺，肩寬腿長，步伐分明沉穩極了，卻偏偏能讓人看出一絲急切的味道。

雷聲轟隆，男人走到廊下，收了傘，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别墅門後。

何進榮收回了視線，仰頭看着車外的雨幕，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

“滴滴答答”的密碼鎖按鍵聲被雨聲掩蓋。

黎曜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别墅内沒有亮燈，很安靜。暖氣開得很足，空氣裡彌漫着一絲清甜的花香味。

屋外狂風驟雨，屋内卻暖香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