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吹吧……
沈瑢隻覺得自己的胃又開始脹氣——顯然,繼曉又用上他那個什麼禅音了,那麼問題來了,他為什麼要用?他想讓沈瑢相信什麼呢?
為人遮掩……
隻消沈瑢一思考,這句話就在他耳邊反複萦繞。是了,繼曉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就是沖撞了萬貴的人,萬貴還要為他遮掩,那必定非親即故啊。
萬家在京城裡哪有什麼親故,想湊上來套近乎的倒是不少,比如說就連那閣老萬安,都厚着臉皮要跟萬貴妃攀親呢。
但若是想着攀附的,絕不敢沖撞萬貴的延壽佛像,否則豈不是要結仇嗎?
綜上所述,“魏延”的身份簡直呼之欲出,八成就是萬家自己的人,比如說萬喜萬通萬達他們!
而他們沖撞萬貴,是不想爹活得太久?還是錯以為那佛像是有别的作用,比如說——是保佑萬瑢的?
沈瑢都不知道這些念頭是怎麼生出來的,究竟是他自己分析的,還是繼曉用他的“禅音”硬塞進他腦子裡的呢?
再說了,繼曉說這個什麼意思?告訴他萬家幾兄弟對他心懷叵測,所以分他的宅子不好,會妨克他?
有那麼一瞬間,沈瑢居然有點想回去挖挖地,看有沒有哪根柱子底下會壓個人偶的沖動!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有點後背發涼——這也是繼曉禅音的能力?讓他覺得宅子不安全,去大永昌寺請尊佛像?
那這佛像是萬萬不能請的!
沈瑢一瞬間就打定了主意:“哎喲,大師不好意思,我不能陪大師說話了。”
“小公子——”繼曉面露詫異之色。但還沒等他說什麼,沈瑢就捂住肚子:“不行,中午在太子殿下那兒多吃了幾口,這會兒忽然不舒服,我得趕緊回家了,不然在大街上出恭太不雅!”
饒是繼曉早有準備他會推脫,也沒想到他直接威脅要拉在大街上……一愣神的工夫,沈瑢已經拔腿就跑,幾步就蹿出宮門去了。
繼曉到底是“大師”,不能跟他一樣撩衣狂奔,最終隻能搖了搖頭。
四下無人,繼曉仿佛自言自語般地道:“他竟不為所動?果然能身跨兩界之人皆非凡品。”
此時明明身處空曠的宮道上,但繼曉的聲音仍舊引來了回音,就像上次他在藏書樓裡一樣。這回音還是低沉而模糊,仿佛隻是一陣風吹過,又仿佛有人應答一般。
“他不肯去……”繼曉也是有些為難。這是萬貴妃的弟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他也不能硬拉,反而容易讓人起疑。
“隻有借正月裡的法事機會了……”
回音再次傳來,仿佛加以肯定。
沈瑢借屎遁逃脫,可是直到回了家還覺得胃脹。他揉着肚子進門,發現周魚在等他:“有事?”
周魚最近一改穿衣風格,沈瑢看見她都想皺眉:“你怎麼穿這個顔色?”艾綠上衣配深檀的裙子,這不是之前萬家那些四十出頭的婆子們才穿的衣裳嘛。阿銀爹這是怎麼分的份例?
“不是不是——”周魚連忙解釋,“這是我自己……”她不知該怎麼解釋。
沈瑢想了一下,倒有點明白她了:“你不用這麼——又不是你的錯,而且要不是你,說不定那些人到現在還在培育那東西,會有更多的女人和胎兒被害。再說那東西不是都已經被捉走了嘛,都鎮壓到皇覺寺去了,絕對跑不出來,也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了!”
“我——”周魚眼圈紅了,“我不想再種花了。”雖然肉芝已經被分割出去,可她每次看見在自己手下蓬勃生長的那些花木,就會生起一種“自己還是個異類”的恐懼。那些花木像是時時刻刻在提醒着她:别忘記曾經的遭遇,也别以為你真就擺脫了……
“啊——”沈瑢撓撓頭,“你不喜歡種花啊。沒事,那就不種了,你想幹點啥?”
周魚愣了一下,沒想到沈瑢會這麼痛快就答應。這讓她的勇氣又多了一點,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說了出來:“我,我想做生意。”
“你想做買賣?”這倒有點出乎沈瑢意料之外,“那你想做什麼買賣,怎麼進貨,賣給誰,要多少本錢,都想好了沒有?”
“我,我想做些針線買賣……”周魚很緊張,但看沈瑢問得有條有理,并不是上來便呵斥她異想天開,便也漸漸穩下了心,開始說起自己的計劃。
她并不是心血來潮。之前在萬家替人跑腿的時候她就在街頭巷尾看到了不少事兒。比如說京城有不少人家的女眷都會做些刺繡或打絡子,手藝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給中等人家用也是足夠的。
其實這買賣也有許多人在做,不少鋪子都收這些針線活兒,然後轉手賣出去,比自招繡娘其實更劃算些。隻不過這就是收什麼賣什麼,不大成個計劃。
“我可以去各家收。”周魚不打算坐在鋪子裡等。她是女子,跟後宅女子打交道更方便,“其實京城這邊,有好些人家不喜歡女眷出門。她們手藝也都不錯的,隻是不曉得鋪子裡要什麼樣的繡品。”
周魚眼睛閃閃發亮:“她們不出來,我就上門去找她們,跟她們說繡什麼花樣。”
“這樣進貨是不錯。”沈瑢覺得挺有道理。他來了京城之後也發現了,纏足的竟然不少!
雖然說成化年間的纏足還沒到折斷腳骨那麼變态,主要是限制骨骼發育,但隻要有纏足,就意味着對于女性有限制了。之前周魚想改嫁就要被沉塘,城裡雖然看起來沒這麼野蠻,但條條框框更多,很多女性已經被限制在家裡,不能随便出門了。
這埋沒了多少人的本事啊!周魚要是真能進各家的門,相信供貨商絕對不會少。那麼問題就來了,供貨有了,銷貨呢?
“我想去各處的綢緞莊子……”周魚露出點狡黠的模樣來,“我有新鮮花樣穿在身上,一定會有人看見了問我的……”
沈瑢吓一跳:“你可小心挨揍!”這是明晃晃的搶客挖牆角啊。
“不會。”周魚很有把握,“綢緞莊子不大做零碎生意——什麼香囊啊、腰帶啊、絡子扇墜,他們都不管。我不去繡鋪就行。”那種代賣繡品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同行呢。
“所以我想……”周魚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瑢,“有個小鋪面就行。櫻桃斜街上那個鋪面大,原就是兩家打通了合起來的。李管事說這太大了不好往外租,想着還隔成兩間……我,要是那間小的能給我……那條街還清淨,女客若願意到店裡來也不怕被人說抛頭露面。若是不願來,我去送也成。就是,就是一開始怕是沒多少進項……還,還要點本錢……”
萬家的鋪子,再不好也是好的,就隔出來一小間,若租出去一年也能得個五六十兩銀子,若再加上本錢……周魚也是感覺自己身上壓力山大的。
可她還是想做些什麼。
之前她總想嫁人,可是沒人願意娶她。如今她更美貌了,可是這美貌隻令人膽寒……嫁人的心是死了,可是小公子救了她兩回,她就頂着個通房的名頭在這家裡白吃白住白拿份例,她覺得臊得慌。
她想做點什麼,哪怕給小公子賺點銀子呢?可能賺得不多,但隻要比鋪子租出去多賺一兩銀子,那也是她給小公子賺的!
這麼着,她就不是白吃白住,不是個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