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培育肉芝的祭壇當成聚财的陣法?”沈瑢想了想就明白了謝骊的用意,“為了穩住那個人,讓他以為秘密并沒有被發現?可是他還會再搞一次吧?”
謝骊冷冷道:“也沒有那麼容易。單是布陣的銅闆,要悄無聲息地鑄出來便要費一番功夫。究竟是在何處,由何人鑄造,都要一發查出來才好。”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要控制起來,才能保證此事永遠不會為人所知。
沈瑢小聲嘀咕:“查出來又不能動,有什麼用……”那個官員才是重點啊,他才是最應該被懲處的!
謝骊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也要個時機。”
袁彬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他一直在聽着,也頗為詫異于沈瑢的言論,但更讓他驚訝的是,義子竟然就直接将這些話說出來了!事涉萬貴妃,怎能對萬家人說得這般明白?縱然萬瑢看起來頗明事理,但——畢竟姓萬。
如此做法,可與平日裡的謹慎有些相悖……
袁彬微微皺眉,看一眼沈瑢:“萬小公子可能保守秘密?”
沈瑢隻覺得他聲音似乎又帶上了剛才那種回音,仿佛巨獸又出現了,隻是這次更溫和一點,影影綽綽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
“當然能。”沈瑢也沒有多想就順口回答了。好家夥這事兒誰敢往外說?被有心人知道了,怕不是整個京城的胎兒都不夠打的,造孽喲!
不過他剛說完這話,就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自己身上。這感覺很難形容,就像維持一個姿勢太久,明明并沒有什麼東西束縛,你卻也忍不住想要站起來伸胳膊踢腿,狠狠掙紮一番才舒服。
隻是這感覺隻一瞬間就消失了,快得讓沈瑢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但當袁彬将這話又向周魚問了一遍之後,他就意識到這不是錯覺,必定是袁彬為了預防消息走漏的某種手段了,隻是不知道如果他違背諾言,會有什麼後果。
袁彬不相信他。這讓沈瑢有點不太痛快。但反過來想,謝骊跟他說過那麼多事兒,也沒哪次限制過他,這證明謝骊很相信他嘛。這麼一想,就覺得愉快多了。
至于袁彬所用的手段——反正他和周魚都不會洩漏消息,也就無所謂了吧。嗯,看在謝骊面子上!
謝骊把人送走,轉回來便見袁彬審視着他,不由得微微一怔:“義父?”
“你對這萬瑢,似乎頗為信任?”袁彬跟這個義子倒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有些話,說了未免有些不妥。”
“他與萬家人頗有不同。”謝骊很肯定地道,“何況,兒子也有用到他的地方。”
袁彬皺眉道:“什麼事要用到他?”
“讓陳顯義離京。”謝骊沉聲道,“他隻要還在工部,在京城,我們就難以動他。”
陳顯義,便是豢養肉芝的真正主謀,其餘無論是胡商還是南商,甚至就連每次帶着胎兒前來更換培植材料的那兩個陳家心腹,都根本不知這其中的奧妙——兩個陳家奴仆還以為這是求子的呢,畢竟陳顯義的女兒出嫁多年無子,至今都在婆家擡不起頭來,陳顯義以為女兒求子為名,哄得兩個下仆死心踏地,尤其其中有一個是陳家女兒的奶媽,為了給自己奶大的姑娘求子,恨不得自己的命都能賠了去,哪裡還會多想。
而陳顯義本人在工部多年,官職倒不高——隻是個五品郎中,但因水利活兒幹得不錯,待右侍郎告老之後,他頗有希望升上去。
誰能知道,一個能稱得上兢兢業業的官員,背後竟然在行這樣的陰詭之事!
他不收賄賂,收的是那些未能得見天日的胎兒與血崩而亡的女子們的性命。看着清正不黨,可細究起來,借着那絲綢商人之手卻也給不少人“行過方便”,隻是中間過了一手,便難尋實證。
不得不說此人做得高明,縱然是謝骊,一時倒也拿他沒法子。
袁彬眉頭皺得更緊:“你要——”知子莫若父,哪怕義父也是父,他一聽就知道,陳顯義也好,那絲綢商人也好,最後都少不了落個“意外橫死”。隻是商人時常來去,下手的機會多,而陳顯義每日除了家裡就是工部衙門,又是有希望升官的人,死了不免引人注目些,于京城治安不利。
要死,還是死在京外的好……
隻是陳顯義自己顯然不想離開京城,他不謀外任,錦衣衛也沒法子跟皇爺說,給他換個地方當官呀。
但錦衣衛不能,有人卻能。往前朝說,内閣的閣老們可以,往後宮說,吹枕頭風的人也行。
“此人不能再留在京城。”謝骊道,“雖說我們對外放出風聲是仇殺,也未曾動地下暗室,但難保他不疑心。若是他将消息透露出去,甚或向宮裡獻寶,隻怕我們就再動不得他,且……”會有更多的肉芝被養起來,那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胎兒……
“但萬家子——”袁彬注視自己的義子,“你這般信任他?他身上的嫌疑可還未洗清。那玄鶴是怎麼說的?你為何不曾報上來?”讓他擔憂的就是這一點,玄鶴所言的疑點,謝骊竟是不曾與他說起!為萬家人隐瞞,這可不是謝骊會做的事,難不成這萬瑢有什麼迷惑之術?
“我——”謝骊略一遲疑,還是道,“我知道義父擔憂太子殿下,但萬瑢實在已是最好的選擇,有他在,貴妃便不會狗急跳牆。”
袁彬因為他用詞之犀利而嘴角不由得一抽。但事實确是如此,自打萬瑢進宮,萬貴妃的态度确實放松了一些,也不再總是召邵宸妃所生的興王去她宮裡了。
“而且萬瑢已經十四歲,萬貴妃都在想着給他挑親事。”謝骊續道,“轉過年他十五歲,也就不好再日日出入後宮,在殿下身邊的時日自然就少了。且,他縱有嫌疑,但至今确未有妖化之兆。我那日帶他去了皇覺寺,甚至讓他親手觸摸了陽燧器,也并無一絲異樣。”
袁彬沉吟着,在房裡來回踱步。謝骊就站在一邊,沉默地等着。
良久,袁彬才停下腳步,轉身看着謝骊道:“既然你覺得他可靠,此事就交給你。但你要記得,萬事皆以太子為重,若有朝一日他有妖化之兆,你當如何?”
“斬。”謝骊毫不猶豫地回答,“若他妖化,我當親手除之。”
袁彬松了口氣,仿佛有些脫力:“你有數就好。說起來,你也有半年不曾去皇覺寺休假了,可覺得有什麼不适?”
“并無不适。”謝骊過去攙扶袁彬坐下,“倒是義父,其實也不必再費力約束他們——那周氏不過是個鄉下女子,還要依附萬瑢活命,她是定不敢亂說的。”否則就會像在村子裡一樣,她将會是第一個被燒死的人。
袁彬擺擺手:“總要萬無一失的好,也費不了多少力氣。”
“但總歸是……”袁彬如今的情形,謝骊不想他多花半分力氣,若不是要保周魚性命,連她一起鎮在皇覺寺地下才是最省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