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遠川不在身邊了。
那一堆倒了的桌椅闆凳中,有幾個人正扭打在一起,程澈從有些模糊的視線裡看清了,最中間那個人的身影無比熟悉。
正是賀遠川。
他皺眉,撐着地想坐起來,一動隻覺得頭疼欲裂。
黑白花在包裡撓紗網,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鳴。程澈用手輕敲敲貓包,輕聲喊:“小貓,不怕。”
黑白花就真的安靜了下來。
“怎麼打起來了啊,快報警。”
“哎喲,這幾個人喝多了,推人家小夥子幹嘛哦,你看那邊坐着的那個,頭都撞爛了——”
“天,那一頭的都是血吧,這可怎麼辦,看着年紀不大啊。”
程澈捂着頭,嗓子又幹又澀。他手心裡破了皮,糊了一層水泥地上的細沙。
程澈擡眼朝那幾個身影用力喊:“賀遠川——”
這一嗓子拉扯到了額頭上的傷口,流出的血更多了,一股一股的,襯着太陽穴也疼,程澈猜估計是鐵欄杆撞破了血管。
旁邊的大姨拿了紙巾來:“我打了醫院的電話,真是作孽!那邊那個是你同學嗎?幾個人打一個學生,怎麼好意思!别怕啊,一會警察就來了。”
程澈死死盯着扭打的幾人中那道他熟悉的身影,他看着賀遠川滿臉冷漠與戾氣,一拳一拳揮向那幾個喝醉酒鬧事的男人。
他終于見識到了賀遠川打起架的樣子。
發着狠的,咬着牙的,一拳一拳到肉,完全無所謂自己,哪怕胳膊挨了誰的一腳,也要吃着疼全部還回去,加利息地還,根本不怕死的。
完全像是個不要命的怪物。
和他一樣。
怎麼會這樣呢。程澈想。
我是為了江河,是為了那個跟在屁股後面長大的小尾巴。
可你是為了誰呢?賀遠川。
是為了我嗎?
程澈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巨大的惶恐,甚至是恐懼,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腳踏空般要墜入深淵,他想要立刻逃走,要逃走,趕緊、立刻、馬上,一秒都不要再待下去。
本來就是飯點,又正趕上假期,美食街的人流量較平時要大得多,這一會功夫,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膽大的上去拉架。
混亂中,程澈的瞳孔突然急速瞪大,他從地上手腳并用地爬起來,也不管頭上仍在往外冒的血,跌跌撞撞地朝那邊沖過去。
旁邊的大姨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吓到,反應慢了一步,想拽住他,奈何程澈力氣太大,沒拽住,隻好跟在後面喊:
“幹嘛去啊孩子,欸——孩子!”
程澈不管不顧地往前跑,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人的手。
拉架的混亂裡,那個穿着汗衫的矮個男從背後的桌子上操起了一瓶啤酒。
偏偏賀遠川這會背對着矮個,正被三個酒鬼中的胖子糾纏着,全然不知背後要發生的事。
矮個倒抓着酒瓶高舉起來,因為醉酒手不大穩,但那瓶明晃晃的液體卻是即将要朝着賀遠川的頭砸下去。
那隻指甲泛黃的手握着酒瓶在空中晃了兩下,是在瞄準,也像是在等待最終宣判。
圍觀的尖叫聲更大了,程澈三步并兩步往前跑,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額邊的血順着鬓角滲進眼睛裡,腌得疼。
程澈閉上一隻眼睛,奔跑中拾起腳邊的闆凳,咣地一聲朝着矮個扔了過去。
啤酒瓶碎在半空中,黃色的液體與綠色的碎片四濺,打濕了賀遠川的頭發,碎片擦過脖頸,有些疼。
矮個男的手被闆凳砸了個正着,炸開的碎片也劃傷了他的手臂,捂着手腕跪在地上哀嚎。
拉架的人們借此時機一哄而上,将幾個人拉開,賀遠川被人拽着衣服向一側拖拽的時候,回了頭,看到了程澈。
直到那瓶啤酒碎掉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麼事,似乎是有人一直在喊他,周圍人聲鬧哄哄的,他聽不清。
拳是他先揮出去的。在看到程澈撞到綠化欄鐵欄杆擡起的臉上通紅一片後,在身後滿是酒氣的污穢髒話響起時。
眼前的程澈離他大概一米多遠,滿頭滿臉的血,順着脖子流到肩頸上,像一條條蜿蜒的蛇。男孩一隻眼睛閉着,一隻皺起來看他,手撐在腿上大口喘氣。
賀遠川偏過頭看地上的闆凳,闆凳上一個紅色的手印,他又看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滿是泡沫的黃色液體。
警車鳴笛聲越來越近,紅藍光閃爍,好心的大姨給他遞了瓶冰礦泉,按在腫起來的發青的嘴角。
整個世界好像在慢動作,賀遠川木木地接過水,他突然什麼都看不清了。
眼前隻有紅着眼睛和他對視着的程澈。
在流紅色眼淚的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