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人家中,太陽已漸漸往西斜落,暈開的薔薇色晚霞釋放出暖融明豔,連天邊的層雲都被燒得壯闊如火的紅。然而,美麗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沒過多久,它們便迅速褪去光彩,無聲消沉進夜幕的深處。
雷格納遵循蕾雅離開前的吩咐,招待着盧修斯一家三口等在那裡。
壁爐青綠火焰熄掉的瞬間,所有殷切的目光就都落到鑽出的黑發男巫身上——尤其是德拉科,那張年輕的面龐明顯有一時的錯愕,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眼前的奧瑞爾·馬爾福,正拽着一向冷漠的斯内普校長長袍前襟,仿佛找到個可以依靠的安心港灣,而斯内普并沒有為此而露出一丁點不愉快。
“這是……”納西莎擡手捂住嘴,努力保持一貫的典雅從容。
握緊蛇頭杖的盧修斯,面色則蒼白得如他因衰老失去光潤的白金發,“西弗勒斯?”他微顫的嗓音透着無法掩飾的難以置信。
斯内普暫時沒有理會他們,隻是淡淡側過頭,看向自己的妻子。
蕾雅朝他颔首,伸手抱過重新變得膽怯的奧瑞爾,轉身離開客廳:“外出回來要先去洗手哦。”
目送他們的身影慢慢走遠,斯内普這才不緊不慢脫下長袍,送去玄關,随後接住雷格納給他遞來的馥郁紅茶,在唯一空餘的單人沙發坐下。
迎着馬爾福一家困惑不已的面容,他低沉的話音卻冷得如同浸過霜水的枯枝:“先說結論,正如雷格納、蕾雅、還有我的檢測所指示的,那隻是本普通的童話書,奧瑞爾的反常與之沒有關系。”
“那到底是因為……”盧修斯眉心擰緊,交疊起雙腿,指關節按得泛白。
“他在害怕你,盧修斯。”斯内普沒有保留地說。一雙冷淡的黑眸悄無聲息地掃過雷格納若有所思的臉龐,繼續補充道:“也害怕馬爾福莊園的一切。這就是他不對你們任何人産生反應的原因。下午在這裡和對角巷的時候,他表現得很自然,甚至流露出少有的好奇,直到見到你們。你沒有察覺嗎?”
盧修斯為這番話沉默片刻,納西莎颦蹙着眉,将手覆在丈夫的手上,臉色擔憂地躊躇一陣,試探地開口:“盧克,也許是因為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盧修斯飛快看納西莎一眼,臉上的皺痕變得更加深刻,意識到什麼般,嘴唇也被拉扯成一道直線。
“奧瑞爾的母親去世後,莊園的一切都變了。他的父親害怕失去之前的地位,拼命投入工作,幾乎耗盡全部的時間與精力。你還記得嗎,盧克?”納西莎慢慢地說,眼底鋪滿心疼,“估計也是這樣,拖到最近他才告訴我們奧瑞爾的事。”她頓了頓,似是在衡量該不該接着說,但最終仍舊歎息道:“那麼也許,小奧瑞爾是覺得,你也要把他的父親奪走……”
這些話語在空氣中盤旋、沉澱,無形的凝重如高湧的水波淹沒房間,令人再無法透過氣。斯内普面無表情地看盧修斯和納西莎分析完奧瑞爾的狀況,沒打算插話,隻顧着慢條斯理地喝茶。
良久,雷格納率先打破沉默:“既然孩子已經失去母親,确實是要格外關心的。按理來說,首先要做的是讓他感到安全。”
“我同意萊恩哈特先生的說法。”納西莎應和道,“也許,先讓奧瑞爾的父親暫停工作,帶他出去旅遊一陣吧,盧克?”
“……嗯。”盧修斯輕敲手杖兩下。
“還有,”斯内普撂下茶杯,從今天購買的物品中抽出兩本兒童畫冊,遞給盧修斯,“這孩子似乎對魔法植物格外留意,甚至對魔藥也可能有些興趣。這幾天趁着開學前助教的休假,德拉科,你可以試試帶他。”
“這樣嗎?那我會試試。”德拉科幹脆地答應,“謝謝指示。”
“不用。”斯内普冷冰冰地應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盧修斯清過嗓子,語氣誠懇:“無論如何,這次很感謝你的幫助,西弗勒斯。你的判斷,依舊是那麼……精準。”
“也許說得有些晚了,”納西莎緩緩掃視這間客廳,也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你的新居很溫馨,西弗勒斯。”她盡量讓話語聽上去是真誠的贊歎,而不是跟之前的蜘蛛尾巷作對比,畢竟她很清楚,斯内普根本不願意再與原來的事糾纏。
“也感謝你之前為我們準備的禮物,納西莎。”斯内普平靜地回應,“它們很有用,尤其是她前段時間去美國出差時。”
“那隻是微不足道的心意。”納西莎笑着擺手。
德拉科忍不住扯動嘴角,趁着父母與斯内普寒暄的時刻,目光悄悄瞥到壁爐上擺着的照片。那裡每一張都是斯内普和蕾雅的合照,這讓他内心忍不住開始揣測——校長這張寒冰冷傲的面容下,到底都還隐藏多少他們未曾見過的模樣?
……
在雷格納的堅持下,馬爾福一家帶着奧瑞爾在萊恩哈特家用過一頓晚餐。餐桌上他們也沒有再談論正事、沒有談論霍格沃茨,而是圍繞更輕松的話題:比如說德拉科的婚事、斯内普家和萊恩哈特家的裝潢擺設、以及今後對小奧瑞爾的教育。
離别的時刻悄然到來,盧修斯罕有地親自提着下午斯内普買給奧瑞爾的物件,奧瑞爾則依偎在德拉科的臂彎裡,天空般的藍眼睛濕漉漉的,不舍而又帶有迷茫。
“我們會去看你的。”蕾雅走近一些,俯身親吻他柔軟的面頰,指尖寵溺地撥順他額前一撮柔亮的軟發,“答應我,好好的成長起來,好嗎?”
小男孩的睫毛微微抖動,眼眶泛着淺紅。他用幾乎察覺不出的幅度動了動手指,随即埋入德拉科的衣物裡,不再有任何反應。
蕾雅輕笑着拍拍男孩的後背,最後擡起同樣潮濕的眼眸,跟一臉複雜的德拉科告别:“下次見,德拉科。”
房間重新變為僅屬于他們的空間,蕾雅歎一口氣轉身,準備去收拾用過的茶具,卻發現斯内普已經揮動魔杖,讓它們整齊擱置在洗碗池中了。
不過一陣,換上居家服的斯内普端着兩杯加了檸檬片的杜松子酒回到客廳,拉她坐在沙發上,享受久違的二人時光:“你自己呢,感覺怎麼樣?會不會還覺得疲憊?”他的酒杯與她的輕碰,接着說道:“學校的事今天總算告一段落了,所以明天我也會留在家裡,再做一次魔藥。”
“謝謝,但我感覺今天的就夠了呀。”蕾雅飲下一口冰酒,細細品嘗辛冽酒液滑下喉嚨後帶來的果香餘味。她的食指輕輕沿着杯沿旋轉,眉眼漾開一個慵懶的笑容,“說起來,你是怎麼發現是跟奧瑞爾的母親有關呢?”
斯内普似是在故作神秘地你向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茶幾上的那疊新書裡抽出一本,交到蕾雅手上,順便拿走她的酒杯。
她翻開書頁,發現這正是馬爾福一家帶來的那本童話書,隻不過是斯内普購入的。
“第六頁。”他對她說。
沒有遲疑,蕾雅很快翻到應對的書頁。一幅色彩豐富的畫面鋪開在眼前,是一隻躍動的小狐狸,正晃着尾巴鑽進一片蔥郁的草叢。漫山的蔥郁之上,是無窮無盡的星宿,一彎漸漸往西的鈎月懸挂在夜色裡。
她仔細閱讀一會兒,遊移的眼神捕捉到最底下的一行小字。
“小狐狸的媽媽對他說:要是媽媽不在了,月亮就是媽媽,是你永遠的守護者。”她下意識念出聲。
她的話音剛落,斯内普再度說:“第十八頁。”
嘩啦啦的翻書聲過後,蕾雅看到這隻小狐狸孤零零坐在森林的邊緣,擡頭仰望着月亮,之前活潑的大尾巴一動不動地低垂。
“第三十四頁。”
小狐狸經曆漫長的旅途,終于練就了強大的魔法,即将踏上擊敗大魔王的征途。而臨行前的夜晚,它蜷縮在洞穴深處,似乎是陷入低落的情緒。但是即便如此,它毛茸茸的耳朵依然執着朝向遠方那彎彎的新月——
“媽媽,我會成功的。”這句話被刻在洞穴最深的暗處。
媽媽。
蕾雅心髒一顫,蓦地合上書。她的指腹遲疑地摩挲着羊皮書封,低垂的視線怔怔地定在黑得一塵不染的封面,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移向手邊的男人。
他沉浸在杜松子酒和新買的書裡,并沒有做出明顯的表情。
隻是。她明白,理所當然地明白。
這些書頁不過是隻言片語,若不是斯内普的心細——若不是曾在孤獨與黑暗中同樣有過對母親的劇烈思念,根本不會察覺得到。
不知道……他是否從奧瑞爾的身上看到了往昔的自我?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什麼輕輕勾了下,她慌忙别過臉,緩緩放下手中的書。
“怎麼了?”斯内普倏地低頭看她。
“……沒什麼,在想奧瑞爾真的太可愛了,有點不舍得。”她從茶幾上拿起酒,送到嘴邊。
“你要是覺得不放心,我們可以時不時去看看他。我想,盧修斯和納西莎現在會比我更歡迎你。”斯内普低笑一聲,擱下杯子,單手環過她的腰。
“不是不放心,就是覺得他太可愛了。”她順勢靠在他寬厚的肩上,沒想到會聞到奧瑞爾殘留在他身上的軟糯香味,聲音也跟着越發輕軟,幾近耳語:“還有你,西弗勒斯。你怎麼能每次都洞悉一切呢……無論是哪一方面,都做得那麼好,我到底要多努力才能追上你?”?
斯内普按下手中的書,少有地放慢語速,耐心勸導她:“别着急,蕾雅,也别勉強自己。以你的天賦,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了,未必會遜色多少。”
“我怎麼不覺得自己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她輕輕歎息,擡起手背摩擦着眼底,低低地說:“不過,要是……”
“要是?”他問。
蕾雅低下頭,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竭力穩住心中不安甯的悸動。她的胸脯因深呼吸起伏一下,語調夾雜些許猶豫:“……要是我的孩子也能像奧瑞爾那麼可愛,還能有你的天賦就好了,西弗勒斯。”
斯内普的身形猛地震住,差點被她的話嗆到。聽見她半是清脆的笑聲,才明白過來,這家夥根本就是在捉弄他。
于是,他頓時沉下臉色,再也沒有留情地冷冷開口:“這位夫人,你是否有些貪心?”他稍微停住一刻,眯起眼睛,句子被危險地拖長:“而且,如果我的推測正确,你的孩子應該喚我為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