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開始轉冷了。
前一段時間,突然的寒流席卷了江戶,導緻氣溫驟降,一下子從秋天邁入了冬天。
或許出太陽的日子氣溫會回升至正常,但并不妨礙大家從現在開始做起過冬的準備——畢竟這幾天确實如寒冬臘月般的寒冷。
坂田銀時機械地組裝着不知道買來有什麼用的産品。
身為流水線的一環,他的工作可謂十足的單調乏味,僅憑肌肉記憶就已經足夠完成,因此他便任由心神想着與手頭上毫無幹系的事——不,硬要說的話還是能勉強扯上一點關系。
輝夜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會想他嗎?
天氣冷了,她有添衣嗎?
去年冬天的時候,她的身體就總是冰冰涼涼的,很難捂熱。
等發了工資,就在屋裡添置一件取暖器好了。
“坂田!工頭找!”
“來了!”
同事一邊擦拭着眼鏡,一邊走過來接過他手頭上的事。
“快去吧,應該是好事哦。”
“謝謝。”
坂田銀時真摯道謝後向着辦公室裡走去。
會是什麼好事呢?
他兩手呈捧狀,往掌心哈了一口氣,然後揉搓了一下臉,再從手中擡起臉來時,鼻尖和臉頰已經如白雪綴上了梅花,透着略粉嫩的紅,連眼睛都因乍暖而分泌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他眨了眨眼睛,讓剛被濕潤的雙眼漸變常态。又搓了搓耳朵,感覺到回溫後這才放下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工頭,聽說您找我?”
“啊坂田你來了啊,沒錯,你靠近點。”
工頭熱切地招呼他,那臉上的表情緩解了他的緊張。
“坂田,我倆這麼熟了,我也就直說了。其實是這樣的,我呢,很快就要升職了,到時候會遷到其他地方去。”
這話的意思……
身體比大腦先反應過來,心跳加快。
但他穩住呼吸,控制住表情,面上露出适當的笑容。
“那還真是好事啊,恭喜您,工頭。也謝謝您和我分享這個好消息,老實說,這段時間頗受您照顧,我一直都心存感激,請務必在走之前讓我請您吃一頓飯。”
工頭樂呵呵地笑了兩聲。
“诶,瞧你這話說的,坂田你也太客氣了!”
然後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去。
“坂田,我這一走,工頭這位置可就空下來了。”
然後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鼓勵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一起工作了這麼久,坂田啊,你的努力和能力我都看在眼裡,我是很認可你的。”
“而且,雖說不上知根知底,但對于你的情況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隻要繼續保持現在的狀态,相信你一定會給老婆孩子帶來更好的生活的。加油,好好幹!”
“是!”
坂田銀時向工頭深深鞠躬。
而在這時,他貼着褲縫的手被引着擡起來,一個信封輕飄飄地攤在他的手心上。
“今年冬天來得早,這是補貼,以及……你的獎金。”
信封突然就變得燙手,打亂了他的呼吸,才回常态的眼眶再次變得濕潤。
他的手顫抖着,還是捏緊了信封。
“謝謝您。”
今年冬天來得早,但并不意味着走的也會早。
或許,這會是一個漫長又難熬的冬天。
——但那是隻他獨身一人的情況下。
和被登勢婆婆剛撿到的那會不同,他并不是苟延殘喘,隻是因為活着而活着,而是有了一個盼頭,有了繼續活着的意義和熱情。
坂田銀時這樣想着,踱步在回家的路上,然後拐去了商場。
買到了取暖器。
倒是有送貨□□,但坂田銀時拒絕了,選擇自己提着個大袋子回家。
但在出商場的路上,他的腳步凝滞了。
這是一家花店。
老實說,這個時候開的花并沒有太多,更何況驟變的天氣影響了花期,好些該開花的都還隻是羞澀地包着花骨朵,未嘗探出嬌嫩的臉。
但四季常賣的花還是有的,花花綠綠,姹紫嫣紅的,坂田銀時說實在的也隻認得幾種像是玫瑰啦,菊花啦,滿天星這種常見的。
“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察覺到他的駐足,花店的店員推開玻璃門走到了他的旁邊。
坂田銀時嗫喏了一下,然後盯着玻璃櫥窗裡的那些花,毫不意外地想起了輝夜。
——因為名字的原因,大家在誇贊她的時候,常常會下意識地用月亮與她作比。
但看着這些花,他在這時突然發現,比起那高懸在空中,清清冷冷給人距離感的月亮,她更像是一朵花。
嬌嫩的花瓣是她的肌膚,明妍的花色是她展露的美麗容顔,有韌性的莖杆是她柔而堅韌的身姿,綠色的莖葉是她明亮的雙眸……
坂田銀時見過她揮斥方遒的模樣。
作為鬼兵隊的副總督,她并不是沒有實力的花瓶。她向桂小太郎學劍,向高杉晉助學戰術,向坂本辰馬學經商話術……在攘夷的隊伍中意氣風發,自信的神采熠熠發光。
她是沙漠中的玫瑰,是雪中的傲梅,但同時——
坂田銀時見過她的另一面。
在她于衆将面前分析局勢指揮作戰發表言論之後,她會偷偷地露出苦惱的小表情,拉着他傾訴,“銀時,我剛剛的言行沒有問題吧?有沒有崩壞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啊?”
在她于其他幾人那裡學習了一天過後,她會疲憊地放下她的所有僞裝,躲到他那裡偷懶,順帶吐槽一下老師的教學。“好累啊,還是銀時你這裡能偷個清閑。啊,我剛才吐槽他們的話你可不要偷偷告訴他們哦!……我知道啦,下次進鎮會請你喝草莓牛奶的!”
他見過夏日的煙花在她眼裡盛開,見過冬日的碎雪墜入她眼底的深淵。
他見過她的嬉笑怒罵,愛恨嗔癡,見過她甜蜜地與高杉撒嬌,見過她絕望無助等不到他人相救。
他見過她的堅強,見過她的柔弱,見過她的所有模樣。一如他曾和坂本辰馬自诩的“望月人”中所暗示的那樣,他一直都在注視着她。
所以他知道她是沙漠中的玫瑰,是雪中的傲梅,但同時——她也是他捧在手心裡的花蕾。
他想送她一束花。
這個想法便頃刻間誕生了。
不,不是頃刻。
那是早已在他血液中流淌,經過他的大腦和心髒數回,在看見鮮花的此刻終于找到了傾吐的方法,便頓時洶湧地噴出。
于是他說。
“我想,給我的妻子送一束花。”
走出花店的時候,坂田銀時左手仍然一手提着口袋裝好的取暖器(不搞怪的話這個重量對于他來說并不算什麼),但另一手卻在懷裡抱着一束豔麗的紅菊。
好幾株紅菊簇擁在一起,你高我低,參差起伏,一朵又一朵像是初次誕生在世上的生命,好奇地探着腦袋,熱烈地擁抱天空。每一朵都張開了身子,伸展了腰肢,重重火燒雲般紅的花瓣自内而外,由上至下,袒開了内裡金黃的花蕊。
為什麼沒有選擇更直白一點的紅玫瑰呢?
坂田銀時第一眼是被她熱烈的生機吸引了。
“……紅色往往代表熱情和愛情,因此紅菊常用來表達深情和愛意。”
“……送紅菊還可以表達送花者對收花人健康的祝願。”
……
愛,健康,堅韌,珍視……再加上那紅色所盎然的熱烈生機——
于是坂田銀時選擇了她。
……
“喲,銀時,這是發工資了?”
居酒屋正是要開張的時候,登勢打開了門,正好瞧見左右手都收獲滿滿的坂田銀時。
“你小子,竟然還會買花了,不錯嘛。”
坂田銀時正要因這話羞赧,就聽登勢急轉直下。
“所以,有錢交房租了嗎?”
于是他尴尬地抓了抓頭發,移開了視線。
“這個嘛,隻是發的補貼,等發了工資,一定補上。”
登勢哼了一聲,聽上去不以為意。
“手上提着什麼呢?錢用在那上面了?”
取暖器是用盒子包裝好再放進袋子裡的,因此登勢并沒有一下子看出來那是什麼。
“嗯,取暖器,婆婆你要是冷了也可以上來坐坐,隻要不催我房租就好。”
這話他說的情真意切,倒是讓登勢不由得笑了——一方面是因為他開玩笑的關心,而另一方面則是出于這東西買回來的用意。
“進來喝一杯,給老婆子我開個張吧。”
見坂田銀時為難糾結的神色,她故作不高興。
“怎麼,不願意?”
迫于她的淫威,坂田銀時不得不在上樓回家前先踏進居酒屋裡做客。
“進來了就先把東西都放下吧。”
他依言将取暖器放在地上,擱在椅子旁邊,然後将花放在吧台上,倒是有幾分局促——因為他不知道登勢此番的用意。
按理來說,登勢婆婆應該是調侃他兩句,就會催促他趕緊上樓的,但是……
見登勢已經在翻找什麼東西了,坂田銀時連忙開口。
“婆婆,我就不喝酒了,待會還要見輝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