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阿姨的面,邱霜意不敢輕舉妄動。
那可是人家姑娘,要是表演個反撲就真就不太禮貌。
沈麗秀一旁調侃,将兩件睡裙放在沙發上,示意兩人晚上就穿這個:“呦呦呦,有的穿就不錯了,别挑剔咯。”
鬧劇就此結束,沈初月也不再逗她,起身捏了一下她的臉,說去準備洗澡。
邱霜意就安靜待在客廳,檢查和供應商的新合同條款,另外一頭又和袁時櫻對接,核驗之前原有合同的問題。
這次屬于好貨夾雜一小些殘次品,問題可大可小。
幸好的是供應商承認錯誤的态度即時,剛剛前一分鐘還積極配合協商,願意賠償金額,并且在原有起批量上,再無償補充五倍的數量。
以前吃過的虧,邱霜意不想再走一遍。
這次剛好遇到的太子媽是這公司與半山對接的負責人之一,邱霜意這場虛張聲勢的鬧劇居然有了成效。
就連邱霜意自己都沒有想到。
她累癱在沙發上,手背搭在額頭,天花闆的燈光不至于刺疼眼睛。
邱霜意小聲念着兩個字:叢雲。
這個品牌前幾年一路高歌猛進,卻在去年瞬間隕落,口碑直接崩壞。
随後消失在大衆視野裡。
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早就過去了,隻有邱霜意還在等一個人道歉。
一個拿她的信任做賭注,攪渾局勢隔岸觀火,最後完美隐姓埋名的人。
蕭可菁。
——
沈麗秀拿着手機,從卧室出來,面色擔憂:“小意啊,阿月呢?”
邱霜意聽見聲音就從沙發上彈起來,溫柔笑着:“洗澡去了,阿姨。”
沈麗秀握着彈出警示消息的屏幕,遞給邱霜意,“那小意,能幫阿姨看一下這手機聊天怎麼老彈出消息呢?”
邱霜意看着提示,先安慰阿姨說沒事,随後又說:“阿姨,您這個儲存過多了,需要清除内存。”
沈麗秀聽不懂什麼存儲什麼内存。
“我這裡面也沒啥重要的,你随便幫我清了吧。”
邱霜意愣了兩秒,若是身邊人讓她處理消息,她都要再三考慮會不會産生不必要的後果。
“沒事,這些都不重要。”沈麗秀大手一揮,“阿姨沒什麼聯系的人,阿姨拿手機都是看小說看短劇,很少用微信。”
邱霜意禮貌笑了笑,“阿姨,現在聊天記錄都可以保留的。”
她接過手機,直到在回到聊天界面,邱霜意蓦地蹙起眉,除了各種公衆号外,群聊都占據了大部分界面。
雖然已經開啟免打擾,可顯示出的未讀小字都是上千條。
MRKH綜合征病友交流三群(376)
MRKH—淩陽城關愛群(424)
M—生命會更好群(298)
……
一指滑動,都是病友群。
邱霜意背後霎出一片冷汗。
她的聲音變得顫動,随後點開後台:“阿姨,我幫您清理緩存,聊天記錄都還保留的,不過一些圖片視頻會打不開。”
沈麗秀卻也平淡,說了聲沒事。
邱霜意清理後台速度快,沒有什麼難事。
可她的心髒仿佛被緊緊揪住,呼吸不上氣。
這麼多年,沈初月并沒有做手術,為什麼阿姨還要保留這些病友群。
邱霜意人生太過于順遂,她此刻二十二歲,她想不通。
她并不是想要窺探别人的不幸和痛苦,來展現自己幸福的籌碼。
她所有想說的話被卡在喉嚨裡,每當慌張下咽,就像鋼針紮進靈魂和身體。
—
沈初月穿着媽媽洗好的睡裙,混有薰衣草的皂香,剛收拾完髒衣服後就看見卧室裡邱霜意坐在靠椅上,安靜注視她。
“你這麼死死盯着我,是要暗殺我,”
沈初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在自己家中,何況又是在兩人的卧室裡,她更是不會顧及語言的嚴謹性。
沈初月揚起眉,發梢濕潤的水珠落在她的鎖骨,形成了細小的湖泊。
“還是想要和我做?”
邱霜意沒有什麼表情,可沈初月見到她難得這樣呆頭呆腦,頓時放聲笑起來。
想來邱霜意這樣矜持的人,是被她這句話驚到了。
「但幸好的是,沈初月在愛裡永遠不會是輸家。」
「她在愛裡大膽、挑釁、野蠻。」
沈初月走上前,雙臂勾住了邱霜意的脖頸,嘴角的梨渦下陷得像月牙:“該不會真懷疑我媽是你親媽,上演真假千金掉包的戲碼?”
她順勢坐在了邱霜意的腿上,慢悠悠掀起長睫。肌膚瑩皙,讓人會臆想出心煩意亂的白。
邱霜意的手掌環住了她的纖腰,指腹輕輕按壓在腰窩。
可邱霜意的目光依然毫無波瀾,沈初月自顧自笑着繼續打趣:“你還别說,我媽最愛看的就是這種,我前幾天還推薦她去看狗血短劇……”
“江月。”
邱霜意輕輕說着,沉穩,帶幾絲愁慮,空氣逐漸靜谧。
“我剛才……幫阿姨清理内存的時候,看到了她之前加的病友群。”
沈初月的笑容僵硬,眼神恢複幾分冷靜,她知道邱霜意想要問什麼了。
她換了一個姿勢,跨坐在邱霜意的身上,背挺得闆正,偷偷在邱霜意臉上落下一吻。
“這麼多年,我都快走出來了,我媽還是沒有走出來。”
沈初月指腹扣在邱霜意的肩膀,一下一下淺敲,和脈搏同頻跳動。
“我看了一篇報道,*這個病的概率是1/5000~1/4000,你說當家長的,誰能在短期時間受得了?”
什麼叫做短期時間,一個月、一年、五年還是十年?
沈初月自己都難以界定。
沈初月語速很慢很輕,“世間一場雪,就這麼平白無故落在我們這些人的頭上。”
這些年,她确實感受到女性力量逐漸對傳統社會規訓發起挑戰,沈初月才二十二歲,接受能力并不差。
她不是難過自己生不了小孩,不是遺憾不能有感情生活。
她是害怕不一樣,和正常人不一樣,會被當做怪物。
但她後來發現,就算失去這項權利,這一點都不妨礙成為她自己。
可像媽媽一樣沒有接受教育的、一輩子被傳統教條束縛的母親呢,她們怎麼解開心結呢。
她想要給媽媽一點時間,尊重需要時間,包容也需要時間。
“人面對大環境,有時候很需要一些感情支持和理解。”
“這幾年我媽哭過很多次,隻是沒和我說。”
沈初月慢慢說着,不哭也不惱,緩緩抱住邱霜意,聽着彼此的心跳聲。
邱霜意輕輕拍她的後背,可心跳頻率比她快得多。
“因為這個病,我的難過,在我媽心上更是百倍千倍的疼。”
沈初月很小就知道,媽媽比她更加難受。所以沈麗秀曾經打她罵她,沈初月都将把所有錯誤歸結在自己身上。
小小的沈初月并不知道這個病到底會怎麼樣,而在媽媽的眼淚裡,是有一條苦澀艱難的道路。
隻是那時候的媽媽并不知道,時代的女性思想不再是保守與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