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霜意還沒到的時候,沈初月在隔壁休息室檢查兩個孩子是否有受傷。
洛霖這孩子很配合,用濕紙巾擦擦小手,也不忘給左左擦擦被砸傷變得紅紅的小臉。
小姑娘歪着頭問問左左還難不難過,還疼不疼。
沈初月頓時心疼,想起曾經邱霜意一身華麗,分明是自己的主場,卻蹲在沈初月的面前。抹藥的動作溫吞,低聲問沈初月會不會疼。
恍惚間理智又将她拽回地面,沈初月出于職業素養,本想再聯系左左家長。
可惜齊娜和值班老師提醒她不需要聯系,就連問左左,孩子委屈得搖搖頭,不說話。
何況這孩子并不是沈初月所負責,沈初月不能自主聲張。
她反複确認這兩個孩子情緒穩定差不多了,滑開手機屏幕,上面顯示通話記錄,隻有三十秒。
她從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和邱霜意聯系。
她也沒有傻到會覺得洛霖和邱霜意是母女關系。
隻是内心蔓延一絲擔憂,從半山到東行區,中間距離也隔了好幾個區,不管怎麼樣都不方便。
想來她離開半山後再也沒有聯系邱霜意,曾經說好的每個月見一面不過成了客套體面的措辭,至于有沒有效——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為了生活奔波,哪有什麼時間和機會呢。
沈初月在等待調監控的時間裡,頭腦都變得混沌。
她想要見到邱霜意,很想很想。
可偏偏不想要在這樣的情況下。
沈初月看着兩個孩子相互安慰,她一直知道她的身份是老師。
既要确保孩子們的自尊和安全,還要将兩邊的家長哄舒服了。
何況還有一個待轉正的頭銜壓得她頭疼。
在等待的時間内,沈初月低頭揉了揉眉心,控制發亂的呼吸,極力想出一個尚且體面的解決方案。
隔壁的家長正和齊娜老師正在溝通,那是溝通嗎,休息室的走道裡都能傳出這女人的吼叫。
在來休息室前,齊娜再三和沈初月強調,不要被一些家長奇怪混沌的邏輯影響,在保護好孩子安全下,也要注意好作為老師自己的心态。
沈初月低頭,埋在雙臂之間,頭腦那根神經被繃得太緊,會引起偏頭痛。
緩緩,衣角被小幅度拽住。
洛霖面頰上有着特别的嬰兒肥,雙眼圓溜溜,軟乎乎低聲說:“對不起小月老師,給您添麻煩了。”
這句話其實不是道歉,更像是禮貌的感謝。
沈初月屈身,雙手揉揉洛霖肉嘟嘟的臉,疲憊中擠出一點笑容,安慰這個孩子:“洛霖保護了小朋友,很棒棒的。”
孩子的大膽與底氣,若不是天賦和天生性格,那定是家庭教育得好。
受到不公會反抗的同時,記住了時間和地點這樣的關鍵因素,并且敢于站出來維護其她女孩。
沈初月最初是帶幼齡孩子班級,她沒有想到孩子能大膽成這樣,甚至敢于和成年人對峙:“洛霖,你幾歲了?”
“四歲,”洛霖笑着,又拉住左左向沈初月介紹:“左左也四歲了,左左也很棒。”
沒有哪個孩子不期待表揚,可洛霖拉住了左左,讓這個女孩一起站在她的身邊。
洛霖不在乎誰好誰更好,不是兩個人一定要比試比試,争得你死我活才能獲得高光,才能滿足存在感和價值感。
這一小動作,卻讓沈初月恍然産生微妙的錯覺。
高中那年每當邱霜意的成績排在她前幾名,她才能真正明白内心的嫉妒和羞恥從何而來。
再加上強壓的壞境讓沈初月誤認為隻有競争,和邱霜意競争,她才可以洗去帶有“邱霜意替身”的輿論。
因為當時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是邱霜意的赝品,是A貨,是怎麼模仿都不能被看見的存在。
所以沈初月努力讀書,排名大幅度提升,可從未超過邱霜意。
「我若是不恨她,我若是不擊敗她,我将會活在她的陰影裡。」
這種偏激的想法跟了沈初月一整個高中時期。
可現在一個孩子,一個與邱霜意有關的孩子,也同樣展現了令人感歎的能力。
同樣的溫和、不咄咄逼人、恃才傲物。
在發光的同時,将角落的女孩拉回視野裡,從未有過鮮花綠葉之分。
沈初月唇瓣微微顫動,想來這樣的道理還是一個四歲的姑娘教會自己。
—
良久,值班老師敲了敲玻璃門:“沈老師,洛霖家長來了。”
沈初月一愣。
“姨姨!”洛霖看見了邱霜意,霎時起身抱住邱霜意的大腿。
“你沒事吧?”邱霜意蹲在孩子的身邊,又一手将左左拉住:“那左左受傷了嗎?”
“我沒事,左左的臉被那壞蛋砸紅紅了。”洛霖本是生氣,但提到左左比這姑娘還委屈。
沈初月向前走了幾步,看向邱霜意:“已經給左左擦藥了,問題不大。”
邱霜意的襯衣是香槟色緞面,垂順雅緻。
秀發被盤起,秀白的天鵝頸脈絡分明,流蘇耳飾随着她的動作緩慢浮動,粼粼細閃。
穩重,精緻,令人矚目。
沈初月注視這張好看的臉,呼吸變得緩促。
她很少見過邱霜意這樣的商務裝。
可真好看。
邱霜意擡眼,聲線溫柔:“江月。”
沈初月恍惚驚醒,輕咳了幾聲,想起正經事:“對方家長跋扈,盡量不要産生争執。”
邱霜意在想,到底是誰更狡猾。
彼此隻能在此刻才能說上幾句話。
邱霜意點點頭:“好。”
待到沈初月再一次敲下正在調解的休息室門,剛推開,那女人便一眼看到了邱霜意,所有的情緒像是快要逼近火源的導線,将聲音提高了八度。
“呦,邱老闆?”
女人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在一起,任誰聽了都覺得陰陽怪氣:“怎麼,上午剛見過,這就又來碰面了?”
“項目不滿意,直接污蔑我兒子,好順利拿捏我嗎?”
女人不怕把事情搞大,刻意拉長語調,眼裡充滿蔑視。
邱霜意禮貌冷笑,長睫微翹,簡單向老師們問了一句:“監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