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邱霜意,又是另一種難過。
為什麼邱霜意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從内心希望邱霜意和她一樣疼,又為什麼她想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讓邱霜意一輩子都要記得她?
愛和恨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這種灰色地帶成為了尚且能夠喘一口氣的機會,能夠安放片刻沈初月的自欺與自負。
“沈初月。”
邱霜意的嗓音嘶啞,她喉間翻湧:“這些都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沈初月望着她,遲遲不知怎麼回複這句話。
這重要嗎,是否是真實想法這重要嗎。
邱霜意眼裡遍布血絲,編織成一道可以絞殺她的網,快要把她勒得喘不上氣。
“那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
邱霜意将聲線壓低,快速止住了沈初月要抓握手臂的另一隻手。
溫熱的掌心覆在冰涼的手背上,伴着不知是誰的嗚咽聲,沈初月手臂被指甲刮了幾下的白痕,戛然而止。
邱霜意壓着聲,目光焦灼又悲哀:“你大學志願填哪裡?”
沈初月的呼吸頓時停了幾秒。
“我陪你,好不好?”
邱霜意的每一個字,都太過于溫柔,美得像是幻影。
沈初月唇角抽搐,真的恨不得活在千千萬萬個不願蘇醒的夢境裡。
可沈初月說:“我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有多遠?”
“要去北方,還是出國?沒事,我都可以陪你……”
邱霜意逐漸走近,可她進一步,沈初月便退一步。
她極力解釋道:“我有錢,很多錢,你想要去哪都沒事,我都可以陪……”
還未等她說完,沈初月目光呆滞,沒有任何溫度。
“我不想見到你。”
“我恨你,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讨厭你。”
沈初月用力抽出被邱霜意桎梏的手,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你這種人,站在我的面前就是對我的嘲諷。”
沈初月的語氣很淡,像是說起“明日吃咖喱飯”一樣輕松,在撲朔迷離中,沈初月深知自己陷入了明知故犯的局。
如果能讓邱霜意損傷一千,沈初月願意自毀八百。
她不敢看清邱霜意此刻的神情,這會讓她覺得自己望塵莫及、高不可攀。
“你憑什麼過得這麼好,到底憑什麼?”
可邱霜意有什麼錯呢。
她錯在什麼都沒有錯,她這樣标準的正确答案,就算是沈初月改了百遍千遍都猜不準的答案,她有什麼錯呢。
她看向邱霜意,那好看的眼尾绯紅,瞳孔間血色蔓延,她居然有些不忍。
沈初月退了幾步,雙腿都失去力氣。
最後擡頭與邱霜意對視,笑得卑微,細聲懇求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纏着我了?”
風聲又起,玉蘭花香清淡。
「我潰爛片刻,但請你不要揭穿我。」
邱霜意站在原地,目睹沈初月陡然變得尖銳又僵硬,她深知若是再多說,不過也是明知故問的審判。
彼此相互折磨,相互淩遲,對誰都不好。
“抱歉,是我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邱霜意的心髒霎時漏了一拍,在跼蹐的字詞間,她确實想了很多,但唯獨沒有想到此刻沈初月會向她展現所有聚然的委屈與不甘。
這不是邱霜意想要看到的。
最終她吐言出來的是:“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
沈初月站在門診室旁,猶豫一會兒,終于敲響了門。
聽見了室内溫柔的應聲,沈初月才緩緩推開一點門縫。
“許醫生,”她低聲站在門邊,藏住了哽咽的顫音:“方便說幾句話嗎?”
許醫生看見了她紅腫的眼,推了推眼鏡:“怎麼了,小月,你哭了?”
沈初月搖了搖頭,目光卻注視着桌面那份知情同意書,不經意目光流露出幾分黯淡。
“我放棄手術。”
她抿了抿唇,随後認真說道:“我不要簽字。”
許醫生身為女人,深知此番必經曆的心理曲折,她揉了揉沈初月的臉,指腹抹去她剛哭過的淚痕。
她從未想要拆穿沈初月哭過的事實,語氣溫潤,是某種舒心的安撫:“小月,你想好了嗎?”
沈初月停頓了幾秒,閉起雙眼感受身體的指針開始轉動,獨自站在昏暗狹窄的房間,細聽這種殘缺,會伴随她一輩子。
曾經輾轉反側的夜晚,會讓她懷疑自己和其她女孩的不同,甚至會讓她懷疑上自己的性别。
旁人避之不及的火焰正灼燒着她,這令她頹廢,令她言不由衷。
然後呢。
然後漸漸地,她居然能在這種痛苦裡保持清醒,在笑着哭着的眼淚海裡,依然會想起邱霜意。
邱霜意會天真說着要和她結婚,盡管沈初月沒信。
可若真的讓沈初月說出一個未來想與之為伍的姓名,那也一定是邱霜意。
倘若未來沒有邱霜意怎麼辦。
沈初月頓了頓,不自覺唇邊泛起一絲笑。
「不論我是否面對她,想要的并非是征服與讨伐。」
「我隻是希望在人生的某一個瞬間,能優秀過她一點點。」
許醫生安靜耐心等待着沈初月的回答,溫柔如水。
沈初月清了清嗓,挺起背,說道:“手術是我母親的意願,我本人沒有想要和這個病過不去,我内心沒有很想手術。”
“而且我沒有這方面的需要,我不喜歡男人,以後也不會和男人結婚生子。”
字字頓挫,沒有任何猶豫。
這是她最堅定的時刻。
于是就在此刻,她終于領悟到——
這種所謂的情感,或許并不是恨。
緩緩,她的聲線又軟了下來,低聲請求:“但是許醫生,幫我一個忙。”
“幫我勸勸我媽媽。”
沈初月的瞳目中溢滿酸澀:“我不想讓她太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