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别墅内的半開放式廚房,在沈初月記憶裡僅僅是邱霜意使用。
并非什麼專屬特權,隻是聽阿薩說邱霜意喜歡各種研究菜品,明明半山有專業的廚師,可偏偏又很少見她去餐廳吃飯。
阿薩說,邱霜意的飲食時間和盲盒一樣,一點都猜不到。
沈初月坐在中島台邊,安靜看她的背影。
發絲微垂在邱霜意的側臉,眉眼半阖,暗隐幾絲朦胧的淡霧。
淺漠疏離,卻偏偏遇到煙火氣。
切下土豆塊時刀刃落在案闆上的悶聲,熬制咖喱濃香,鍋中炖煮牛腩變得軟爛。
直到烤箱内的暖光變暗,發出響亮叮聲。
邱霜意蹲身,悉心取出焗飯碗,墊在木托盤上。
沈初月才意識到,僅僅隻有一碗。
邱霜意将木托盤遞在她的面前時,圓滑鐵勺映出沈初月疑惑的臉。
沈初月用鐵勺挖了一角,問道:“你不吃嗎?”
邱霜意擺放洗碗機裡的廚具,搖搖頭:“沒有什麼胃口。”
“那我喂你。”
沈初月又挖了一大勺,在邱霜意起身與她對視的瞬間,沈初月一伸手,鐵勺上都是裹滿咖喱與芝士的米飯,像是哄小孩吃飯似的。
可邱霜意并沒有給她想要的答複,隻是點擊洗碗機的模式,最後落下一句。
“别鬧,聽話吃飯。”
沈初月有點覺得自己滑稽可笑,明明自己才是做教培行業的,現在卻被面前人幾個字就哄得羞愧到想自缢。
在和邱霜意的博弈中,沈初月總是從未赢過。
最後沈初月自認敗家,低頭塞了一口咖喱飯。
咖喱濃郁,她發誓,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咖喱焗飯。
當她在擡眼看邱霜意的時候,水池嘩啦,緊接着,是聲脆響。
邱霜意微靠在竈台邊,一手反撐在桌面,另一手上攥着一顆蘋果,手指間的水滴滑落,紅潤中透出齒痕咬下的白果肉。
她的襯衫褪下,僅有一件黑色簡短款背心,下腹的肌肉線條清晰刻露。碎發落在她的側臉旁,慵懶卻雅性。
白齒啃掉一小塊,一點一點的脆響似耳鬓厮磨,這樣的酥麻快要融入身體裡。
那雙瞳孔深褐,看向沈初月時總是深邃熠亮。
這讓沈初月想起夏夜山壑落下,皎潔清幽、散發淡淡光暈的清泉,會撞擊在心上的石崖。
真讨厭邱霜意,怎麼又是蘋果。
「邱霜意真好看。」
讨厭蘋果。
「邱霜意吃蘋果也好看。」
不吃我,就吃蘋果。
「……不能吃我嗎?」
沈初月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悶氣,鐵勺故意挂着碗壁烤焦的芝士。
可偏偏耐不住邱霜意站在她面前,沈初月總會在吞咽的片刻看向她。
邱霜意咬下果肉,所有不曾泛起漣漪的湖泊,都靜靜淌入在她的眼眸。
沈初月記得她的味道。
是春末的白茶熏煮,從砂壺間冒出的淡煙氤氲而上,再配上幾滴青檸淺香。
偶爾會有甜酒和薄荷煙草的混合,澀苦中有種微醺的錯位美感。
此刻邱霜意,又是什麼味道的呢。
沈初月輕輕咀嚼,在每一口分泌的唾液中,卻隐約有種甜香。
她有那麼一瞬間希望,是蘋果的味道。
希望是脆蘋果,不是面蘋果。
如果在不喜歡中挑一個喜歡,沈初月想或許還得是脆蘋果。
—
“邱霜意。”
沈初月咽下最後一口焗飯,眼神恢複幾分精明,抽出一張紙巾擦拭嘴角。
“我們上次分别是什麼時候?”
她的問題慢條斯理,就像是舊朋友暢談往事一樣。
可餘光牽挂邱霜意的表情,隻見面前人停滞了許久,好看的五官變得凝固又僵持。
最後一點果肉快要氧化,泛黃泛澀。
邱霜意不敢說的,沈初月願意坦言。
沈初月垂頭淡笑,指腹摩挲着一旁幹花的枝葉,“哦我記得了,畢業典禮吧,那天我沒去。”
高中的畢業典禮,沈初月确實缺席了。
那時候,她望着醫院的玉蘭,很久很久。
她那時候想了很多,想起三朵卷皺的玉蘭,想起袁時滿,想起很多很多或許沒有答案的問題。
邱霜意的眼眸很淡,好像咬了果核,澀苦刺激到舌根。
她取了一張紙巾,包裹好蘋果核:“那天你在醫院,我也在醫院。”
“對。”
沈初月笑出聲,終于有人能懂她輾轉反側的經曆,這種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她的梨渦陷出淺影,回憶會逆流而上,一點一點劃痕,微不足道地、又歇斯底裡地撕開曾經的傷口。
沈初月打趣道:“我們還吵了一架對吧。”
室内的笑聲看似歡愉,可彼此都害怕在此暗藏了哭不出來的淚。
這不好。
不體面。
邱霜意晃了晃手中的果核,垂直丢入垃圾桶裡。
“後來呢?”
邱霜意看向她,尾音彌散,聽不到回聲。
後來呢。
沈初月遲鈍了兩秒,連笑的樣子都快要挂不下去,指腹上的幹花落了一片花瓣。
語言蒼白,每一字都變得難辭其咎。
邱霜意磕磕絆絆,最後将句子補齊:“後來……你又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