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很忙嗎?”沈麗秀轉頭看向邱霜意。
“不忙……”邱霜意本是要說點禮貌話,又看到沈初月擠眉毛,那兩眉毛都在跳舞。
有點好笑,有點可愛。
她瞬間抿住了唇,瞬間點頭改口:“超忙超忙。”
邱霜意說完這句話,霎時注意到沈初月唇邊似月牙一樣的梨渦。
黃昏的火燒雲透過落地窗,細細碎碎的溫柔映在沈初月的雙眸間,幹淨澄澈,還暗隐幾絲甜蜜的壞笑。
沈初月繼續拉着母親看房子的小細節,雖兩室一廳,但終歸是可以能母親享受好一點的壞境。
沒有漏水的天花闆,澀苦的魚腥與一眼望不到頭的未來。
這一刻,沈初月也在少女時期暢想了很多年。
沈麗秀又問:“咱們什麼時候搬過來?”
“後兩三天吧,一些軟裝快遞還在路上,等我弄好了,會請你老人家的。”
沈初月攬着她的手臂,聲音軟綿綿,還是小姑娘模樣依偎在母親的身邊。
身後的邱霜意靠在牆壁旁,安靜凝望她,看見了她瞳目間泛起晶瑩的光暈。
沈初月會趁着母親擡眼欣賞吊燈的瞬間,快速用指腹壓了壓眼角。
又在母親低頭的霎那,笑容依然清澈,側頭時發絲絲絲蕩開,遮蓋住眼尾的绯紅。
邱霜意屏住呼吸,在某一瞬間也心疼得唇角微顫。
有那麼一刻,她真的想要吻去她欲将落下的淚滴。
—
回程的路,黃昏燃盡,星光點點露出,街燈亮起。
邱霜意坐在駕駛座上,紅燈等待的片刻,不自覺轉頭看向後座。
沈初月躺在母親的膝邊,長發松散,呼吸聲輕微安然,邱霜意才在此刻看出她的一絲絲松弛。
沈麗秀輕撫女兒的秀發:“太累了,睡着了。”
邱霜意并沒有說話,隻是指節漫不經心敲了方向盤幾下,目光落在跳動的紅色數字。
“這工作也好,不用和生意人一樣應酬,就是……怕她心裡不舒服。”沈麗秀像是終于找到訴說的出口,可更像是自言自語。
明明滅滅的光影照在邱霜意的側臉上,竟會讓她感到旋得旋失的空茫。
車流又始,邱霜意打着方向盤,将速度放低。
車内的後視鏡映入她深如寒潭的眼,或許她也猜到了答案,但偏偏還是明知故問:“為什麼呢,阿姨?”
“她又生不了。”
沈麗秀大方承認,用指腹揉揉沈初月眼尾還未退散的淚印:“她那麼喜歡小孩子。”
“阿姨,初月喜歡的是她的職業,不代表她一定要一個和她血緣有關的小孩。”
邱霜意眉眼有些局促,語氣卻沉靜穩重,食指指甲隐隐相觸方向盤。
邱霜意知道太多道理,知道做一個女人的前提是先做一個人,先做一個擁有獨立人格、擁有自主話語權的人。
這當然可以,非常可以,她從小就是好似沒有任何阻礙的女孩。
她所遇到的人,在成年之前都是老師和朋友,沒有敵人。
高考後順利錄入到好大學好專業,畢業後随便寫的創業計劃,姐姐嫂嫂就直接送來一套民宿和一套酒館店面任由她打理。
偶爾也會遇到挫折,但好在貴人相助,會有人為她撐腰,所有問題也都不是問題。
邱霜意也想過,這是不是就驗證了高中時期,沈初月草稿本裡寫下的那句話。
字迹被水漬暈開,歪歪扭扭:“為什麼她的人生沒有萬重山呢。”
沈初月是邱霜意見過最别扭的女孩。
年少時期的邱霜意總覺得沈初月笑起來很好看,可就是這樣甜美的笑裡,為什麼藏着一片難以言喻的眼淚海呢。
直到後來邱霜意才明白,沈初月始終都被動搖。
在面對無措的選擇裡,長久的焦慮裡,空白的未知裡——
一場毫無盡頭,毫無方向的巨型迷宮裡。
在各種生活的重錘下,沈初月的病,僅僅是一座小小的山丘。
“小意啊,你還太年輕了。這種折磨……”
沈麗秀苦笑,直到最後,連一絲笑都沒有了:“你不會懂的。”
“阿姨,所以您的意思是,還是想要初月結婚嗎?”
邱霜意難以藏得住這句話,恍惚間刀刃在她心上鈍磨。
刀鋒惹起的磋響,疼得她難以發聲,後背薄汗涔涔。
車内頓時安靜了,戛然而止,隻有悠然的輕音樂。
邱霜意本是滿腔的話如潮水恍然褪去,失了晚輩之道,暗自自責或許是自己越了界。
而當她真想再說什麼時,沈麗秀開了口。
“她十八歲的時候,我逼過她一次了。”
“是我不讓她去畢業禮,把她拖到醫院。”
邱霜意怔忪了短瞬,指甲在方向盤上留下淺淺的弧度。
“明明說好手術的……她又不要了。後來她想讓醫生勸勸我,因為她最害怕我傷心。”
沈麗秀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大吵大鬧。
她垂頭看着自己的女兒,沈初月的手指不自覺勾住了她的小指。
小時候靠在媽媽懷裡,會聽不見窗外嘈雜的風雨。
沈麗秀吐息略粗,緘默了很久很久。
最後落下一句:“我不想再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