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字緩緩從沈初月的薄唇間滾落,她偏偏走近在邱霜意的面前,按住了她的手腕。
沈初月緩緩踮起腳,眸光變得銳利生疏。
「要怎麼向你解釋此刻我的憂心如酲。」
“我怕你從來都把一切想得太簡單,”沈初月頓時開口,将每一個字咬得清晰。
“把承諾說得太容易。”
「我又要怎麼承認我的極端。」
可偏偏面前的邱霜意并沒有惹惱,她微微仰起頭,睫毛半垂落,自嘲般笑了一聲。
一縷發絲落在邱霜意的眼尾,朦朦胧胧透過這縷細發,沈初月看清了她漆黑的瞳孔。
清冷的、沉溺的,毫無波瀾的深淵。
沒有反駁。
沒有任何一點反駁。
最後,邱霜意隻是唇瓣淡然上下碰觸,用氣息說出這句話:“但願吧。”
唇角的那一抹笑,逐漸褪色、斑駁。
—
沈初月總認為,邱霜意說的話,半真半假。
可剛過兩天,阿薩告訴她會客廳的大理石桌上疊滿了各種畫筆工具盒時,沈初月承認自己傻眼了。
她原地遲鈍了一會兒,随手打開一盒古黃色木箱,是水彩套裝,各種歪斜的英文是自己看不懂的品牌。而又放眼到其他紙盒與鐵盒間,各種顔料堆砌一起,眼花缭亂。
沈初月皺眉,内心算着這要攢多少錢才能彌補回來。
而阿薩提前發好消息,告訴她等自己工作忙完,會和她一起搬到頂樓。
阿薩這小姑娘骨架瘦瘦的,沈初月自然不舍得讓這孩子受點苦。
沈初月頓時将袖子挽到小臂間,抽出手腕的皮筋,又一把将頭發绾起,幾縷碎發落在額前。
張開雙臂,大緻量了量尺寸,正打算先把還未拆封的黃木畫架先搬上去。
一手将畫架撐在肩上,一手扣着畫闆,倒是有些像漫畫裡什麼都可以的超級英雄。
沈初月自诩曾經可是兼職時搬啤酒箱練出來的,要是這點東西都處理不了,那這些年吃的苦都白吃了。
隻是畫架質感也太好,重量還不輕,在肩上有些搖搖晃晃。
沈初月要走向電梯時,身後頓時感到借了一把力,她霎時回頭,邱霜意正準備要接過畫架。
沈初月扭了扭身,随口說道:“不用,我自己就夠了。”
“你别逞強……”邱霜意聲線夾雜幾絲嗔怪。
沈初月的骨子又倔又強勁,在社會上聽多了,便應激地想要證明自己:“我就能,我超能。”
邱霜意有那麼一瞬間想笑,可潮水褪去,濕哒哒如黏膩沙石的酸楚又漫上内心。
她也能猜到一個毫無背景的女孩,在這座快速發展的城市,要有多勇敢才能活下去。
“沈初月……”邱霜意的唇角不自覺滾落這名字。
霎時手機鈴聲響起,沈初月感到一處震動,雙手都抽不出。
隻好向邱霜意撇了撇身,半截的手機正露出褲子口袋間:“邱霜意,幫我取一下手機。”
邱霜意抽出,将手機屏幕展現在她面前。
是母親。
沈初月霎時眼光一沉,遲鈍半秒後終于發聲:“幫我接通。”
可那一瞬間的沉默好似被邱霜意看透,她點開撥通鍵,将手機扣在沈初月的耳邊。
指尖輕輕碰觸到耳根那塊肌膚,淡然的觸感讓本就慌張的心髒不禁一簇。
沈初月清了清嗓,聲線嘶啞:“喂,媽。”
而電話那頭的聲音粗粝,撕裂空氣中的靜谧:“你現在在哪?”
“是不是被别人包養了?!你知道現在鄰裡是怎麼說我嗎?!”
又是這些陳詞舊句。
沈初月的雙眸遂然黯淡下來,巨浪般的疲憊感壓迫神經,曾經無數暗夜的情緒全都直指在此刻間。
她低下頭,瞳孔渙散,
平靜如死水。
邱霜意也能感受到電話中那個女人尖銳的聲響太過于明顯,她注視着沈初月,隻見沈初月低下頭,緩緩地、小幅度地避開了和電話的距離。
她并沒有讓邱霜意挂斷,就任由電話中的女人肆無忌憚說苛責的話。
“阿姨您好,我是邱霜意。”
霎時邱霜意收回手臂,将沈初月的手機舉在自己的耳邊,語氣變得開朗活潑。
“對,初月之前的高中同學。”
“初月在我這,她很好。她說她很想你。”
沈初月頓時擡頭,詫異看着她。
而邱霜意倒是從容,眼尾卻勝似柄發鈍的刀刃,一點一絲在沈初月的心肉上厮磨,壓得沈初月呼吸錯亂。
“阿姨,如果您想來找初月,我會将地址以短信形式發給您。”
“歡迎您來半山做客。”
沈初月感到慌亂,眉間皺起,唇瓣碰觸用口型說出三個字:邱霜意。
你别亂說話。
可邱霜意依然沉浸在和長輩的談話間,時不時會看向沈初月。
而電話那頭的母親,出于人情世故,聲音也不太刺耳,變得格外柔和。
“是,阿姨,您放心吧。”
邱霜意竟撇出一絲盈笑,不像客套,而是真誠的,純摯的。
“初月在這,”
聲線溫柔得像是春末的細雨,褪去了初夏帶來的熱感。
她唇角銜笑,又垂眼凝望沈初月,彼此的雙眸間相互映襯對方。
沈初月聽的很清楚,邱霜意接下來說的這句話。
邱霜意的瞳孔間亮起柔光,綿長而溫柔:“我會對她負責的。”
從此,有了這世界最難解的題。